腊月十九。当日，百媚早早地就在宫门前等候，雪还在下，身上的蓑衣积了厚厚一层雪，压得人弯下了腰，她和方阳站在马车旁候着。宫殿琉璃鸳鸯瓦，朱漆大红牖，雕龙画凤，远远望去，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大景朝的陛下站在宫门前，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浓眉下一双瞳仁炯炯有神，着一件明黄金丝绣花龙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着石青起花八团大氅，身后是提着暖炉的侍从。宫门前两旁是各种品级的大人和侍卫。大殿下赵璟立在中间的最前头，百里润鹤和林淮序并列在他身后，再就是一起出行百媚却不识的大人物和他们这种随从，再后面是长绵的车队物资和精兵军队。“皇儿此去一路当心，”说着，陛下拍了拍赵璟的肩膀，又对着百里润鹤和林淮序说：“你们也是，保护好大殿下周全的同时你们也要安全地回来！”

“是！”

三人齐声说道。“不必有所顾忌，那群欺上罔下之徒，皇儿可就地法办！”

陛下看向两旁的官员，提声说道：“我大景决不留营私舞弊 ，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员！”

说着又看向赵璟身后，看到百里润鹤说道：“这就是老师的孙子吧。”

“草民百里润鹤参见陛下。”

百里润鹤听到陛下提起他，连忙行大礼，恭敬地回到。“起来吧，果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陛下抬手让百里润鹤起身：“多大了？”

“回陛下，草民今年二十一。”

百里润鹤拱手回道。“好年纪，朕当年也是在你这个年纪拜倒老师门下的。”

陛下回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陛下正是鼎盛时候。”

百里润鹤道：“祖父在家常教育我们，虚怀千秋功过,笑傲严冬霜雪”“哈哈哈哈，好好办差，等你回来，让朕好好想想授你什么官职。”

陛下指着百里润鹤笑道。“草民惶恐，谢陛下厚爱。”

百里润鹤道。陛下朝他们一摆手：“去吧，给朕带来好消息！”

他们齐齐地朝陛下行大礼，吩咐众人出发。出发的阵仗浩大。行在最前端的先头部队，往后第一辆四驾车是大殿下的车，第二，三辆二驾车是刑部周光大人和其他赈灾大人的车，第四、五辆二驾车是怀化将军林淮序和其他将领，百媚，方阳和百里润鹤坐在第六辆二驾马车，后面是其他人的马车，共十几车。车里很是宽敞，四周用油皮纸仔细地封了起来，不漏一点风，座上都铺了厚厚的垫子，还用羊绒毯子再铺了一层，马车中间放了烧了炭的铜炭篓，脱去大氅，暖和地让人昏昏欲睡。“阿宁，你看，我们去赈灾，可做的像是去巡城受赏，百姓还在受着饥寒啊。”

百里润鹤轻抚毯子，刚在外面冻红的手靠近炭炉，“我为了一己私利，放任事态发展，不知有多少性命死去。”

百媚看着百里润鹤没有说话，他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带着上位者的鄙夷。“阿宁识字吗？”

见这话题有些不妥，百里润鹤便换了个话题。“识得一些，不多。”

百媚跪坐在铜炭篓旁，方阳在一旁靠着门口随时注意消息。“那你将这本书读给我听听？”

百里润鹤随便抽出一本书递给百媚。她看着书名就觉得头大，是《群书治要》其中一卷，周礼治要和周书治要。“公子千万别难为我了，这字我是识得，但是它们放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了。”

百媚把书放在座上，顺势趴着：“莫不是公子逗我乐子吧。”

百里润鹤笑着拿过书，翻了几页：“那你平时看什么书？”

“那我可以跟公子好好讲讲。”

百媚一听这个就坐直了身子。在瑞双居的时候，上午有先生授课，教识字等，却不深入，他们会挑些在各个方面有天赋的人针对性学习琴棋书画或是谋论。像百媚这样各种平平地就只能好好学习听话。但百媚独爱外面的话本子，白玉每次出任务后都会给她带上一两本。“像冯生《三言》中的《错斩崔宁》和《碾玉观音》就不错。”

百媚拿过水袋喝了一大口：“还有《南柯一梦》也好看。”

“哦？那这些都是讲了些什么？”

百里润鹤挑眉，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有些是精怪鬼狐的，那些讲的太可怕了我不敢看，”百媚揪着手指头：“什么鬼怪，人死都死了，还变成鬼再续前缘或者索命。”

“你说，被索命的人死了又变成鬼，他们两个见面尴不尴尬呀！”

方阳打趣到。百里润鹤被他们说的话逗笑了：“那你看什么话本子呢？”

“我看那书生和大家千金的！”

“有本书写姑娘家中不许她嫁给书生，姑娘父亲嫌贫爱富，硬生生拆散两人，小姐对书生不离不弃，和父亲断绝关系与书生上京赶考，最后书生高中状元。”

“都是这样的吗？”

百里润鹤问百媚。“不是，还有的姑娘被家中软禁，逼迫她嫁给不爱的人，最后悬梁自尽，还有姑娘就在家中，等书生高头大马来娶她呢。”

百媚摇摇头说：“我爱看最后终成眷属的话本子。”

“我怎么觉得姑娘的下场都不算太好呢？”

百里润鹤说。“哪有，不是有结成夫妇的吗？”

百媚反驳道。“照你这么说，那书生若是没有高中呢？”

百里润鹤反问她：“我看这些话本子都是书生写来满足自己的。”

百媚不和百里润鹤争论，百媚觉得他说的没错。自己要是有女儿，她要是说，要嫁给一贫如洗的书生，百媚也不同意，她金娇玉贵的女儿根本不用吃那些个苦难，最后才有大团圆的结局。一行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日，最开始的城镇内还好，一片祥和，越到城郊越多的流民，到了永州附近的官道上就到处是冻死骨了。百里润鹤只看了一眼说，“庙堂之高怎知百姓疾苦。”

“那公子可知人间疾苦？”

百媚歪着头看百里润鹤，平静的问他。百里润鹤把手上的书扔在百媚的怀里：“你自己都在挣扎求生，还有空管别人？”

百媚不作声，话是这个话，就是听着不得劲。赵璟很是心善，看不得这些，吩咐官员沿途在城郊开设粥棚，并在风雪小些时候，让城内官兵及身强力壮之人搭建屋户做避难之所，按工酬发放银两粮食，使得老弱有所依，一路都是百姓对他的歌功颂德。京师也传来消息，陛下已于腊月二十二日去阐福寺祷告，祭祀禳灾，刑部堂官手持斋戒牌，虔心敬戒，焚香沐浴二日，不理刑名，不饮酒，不食荤。这阐福寺是大景皇寺，就位于在京师东南方，寺内祭坛面的东西两侧为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并立有长方形的神幄；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日出前七刻，时辰一到，斋宫鸣太和钟，陛下起驾至圜丘坛，钟声止，鼓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此时，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烛影剧院摇红。乐奏"奉平之章"，舞"干戚之舞"。然后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奏"永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光禄寺卿奉福胙，进至上帝位前拱举，陛下至饮福受祚拜位，跪受福、受祚、三拜、回拜位，行三跪九拜礼。乐又奏"熙平之章"。陛下行三跪九拜礼，奏"清平之章"。祭品送燎炉焚烧，陛下至望燎位，奏"太平之章"。焚烧祭品后，奏"佑平之章"，大典结束。几日后，雪果真慢慢小了许多，几近要停，陛下很是高兴。百里润鹤看着变小的雪，对百媚说道：“雪停了，天更冷了。”

百媚看着他温润的面庞，又将手伸出马车外，接了一点点雪花，附和道：“雪停了，冻死的人就少了，总算有条活路了。”

百里润鹤看百媚，用手里的书轻敲她的头：“是不是活路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