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门被推开,赵素踏出门来。卫司韫和孟柯收敛了方才神情,迎上去。“怎么样?”
赵素神情严肃,不论谁看来,都会添一份忧心。孟娇娇从拱门那头匆匆走来,见了她的表情,浑身都跟着僵硬了一下:“怎...怎么了这是,有事没事好歹说句话。”
几乎在那一瞬间,卫司韫过去二十几年从没有体味过这么陌生又复杂的情绪。赵素的答案无非就是:孩子没事,或者孩子没了。这个孩子,来的很让人意外,也很不是时候。但是从知道的那天晚上开始,卫司韫其实就没有想过不要。即便如今卫凛的心思令人摸不清楚。大业未成,顾虑太多,他不该在这时候有子嗣。可是,这个孩子还是让他觉得惊喜,觉得有盼头。从前有许多事,做了都不知道意义在何处。可是有了一个孩子之后,那些郁慧弥曾经在他身上做过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孩子身上,他就有了一种可怕的念头。他觉得恐惧。大概血脉相连天生就让人顾虑太多。而贺云初呢?他竟然想不出来,除了贺云初有谁能生下他的孩子。或者他觉得,跟贺云初一起孕育一个生命,或许是一个不错另一段人生。然而,他刚刚将这一切畅想了一遍,却发现孩子留不住了。短短几日,连翻波折。今日还是玉鸠草,那孩子就算是跟这个世界再有缘分,也不可能还未出世就得神佛庇佑。太难了。晃神之间,卫司韫想了很多。他又想到贺云初,觉得对方这次醒来应该是要生很久的气了。孩子没有了,他们之间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他陷入权势的乱流,身边只会越来越多的死伤,生离死别都是常事。不把她扯进来也好。他原本就该是孤独终老的一个人。身在帝王之家,万事身不由己。“殿下,殿下怎么了?”
孟娇娇在卫司韫面前挥了挥手,她脸上居然带着笑:“怎么走神了,人没事了啊。”
人...没事了?什么意思?卫司韫猛地看向赵素。他的表情太过诧异,众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子殿。方才说话间隙,他的反应也是奇怪。好像强自忍着一股怒气,纠结而不得答案。失望有之,生气有之,还有惋惜。总之太子殿下第一次露出这么叫人觉得很‘精彩’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胎相很弱,但是确实是...”赵素找了个合适的词:“确实是还在。”
还在?“不过玉鸠草的药性我不是很了解,小初显然也是对此药有反应,虽然催吐的及时,可侵入肠胃的,哪里吐得干净...还是观察着先吧。”
正说这话,那边蔡柄去请的一提也到了。来人是个耆耄老者,剃发受戒,身上批的也是袈裟。他走近,双手合十朝卫司韫行了个礼:“殿下。”
卫司韫抬手扶住他:“师父免礼。”
他也不拐外抹角,本就是有事所求的,单枪直入:“师父可曾接触过玉鸠草?”
一提大师听闻,微微敛眉:“堕胎药,先皇时期已经下令禁用了,怎么还会出现?”
来时他已经听蔡柄说了一些,多说也无益:“接触过,带我瞧瞧吧。”
进了里间,贺云初的衣裳方才赵素和丫鬟帮换过,此刻一身白衣躺在床上。她素爱红色。自从下堂以来,卫司韫每回得见,她都一身红衣飒爽。如今安静地躺在床上,白衣显得她憔悴。一提大师没有号脉,也是道了句失礼,隔着薄衣轻轻将手放在贺云初的小腹上。触手冰凉。他这才又去摸了脉。脉象微急,而胎相虽然几乎感知不到,仔细诊,却也不是没有。一提大师行医多年,从没有遇到过能在玉鸠草下保住孩子,一时间也觉得奇怪非常。“按惯例,这玉鸠草下去后半个时辰内,腹中胎儿就殒命了,除此外,对母体的伤害也是巨大的。”
卫司韫难得有些着急:“如今呢?”
“如今,虽然这位七姑娘深受重创,可胎儿却还有一息尚存,这实在是罕见。”
卫司韫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她如今身子很差吗?”
“殿下。”
一提抬头看向他,老人脸上有着普度众生的仁慈,说出的话却有些残忍:“虽然胎儿暂时无异,但老朽还是那句话,玉鸠草对母体伤害太大,即便如今要保下胎儿,未来十月怀胎,必定也是险象环生。”
“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了。不论是孟柯孟娇娇,还是赵素,都不忍地别开头。一提不建议生下孩子。卫司韫刚回了一点血色的脸瞬间又苍白下去:“没有办法了?”
“除非老朽号错了脉,或者服下的并非玉鸠草,否则,照七姑娘如今的身子骨,生产时九死一生。”
赵素没站稳,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原本以为虚惊一场,没成想老天爷玩笑开的这样大,是要交给她们做抉择?为什么这么残忍?孟氏妇女也以为,情况不会再坏了。一提大师看尽世间苦难,对此也只有唏嘘:“小殿下缘分未到,早点割舍,早入轮回。”
他被蔡柄带去外间,给贺云初开一些健身益体的药。赵素也被孟娇娇扶去了偏殿休息。这房里被夜明珠映照的通亮,给贺云初的皮肤都镀上一层冷白色。卫司韫在床畔坐下来。望着这副睡颜陷入沉思。明明很也就一个多月,算不上很熟悉。可中间经历的,又似乎多的往常好多年都积攒不够。“在弘法寺时你毫不犹豫出手相救,只说觉得我是好人。”
卫司韫轻轻给她拨开额发,动作轻柔。“可我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往后手上的血也会越沾越多。”
贺云初呼吸轻缓,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却缓缓抽动了一下。卫司韫只盯着她苍白的唇瓣。他继续道:“这孩子跟我们没有缘分,没有缘分就不强留了。”
声音里的隐忍和晦涩很压抑,几乎叫人分辨不清。卫司韫抬手穿过贺云初的颈项,将人扶抱起来,稳稳地搂在怀里。右手掌心摊开,是一枚淡青色的药碗。一提大师给的,一粒下去,这个孩子的缘分就到头了。拿惯了刀和剑,卫司韫从开蒙后就没害怕过什么,此时捏着那药丸,却有些不明显的抖。他撑开贺云初的唇缝,将药抵在她的唇间。而后含住一口水,俯下身想要将水渡进去,迫使贺云初吞咽。穆地,唇齿间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