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帝深知朝堂争斗如烹小鲜,文火慢炖,才能炖出一个满意的味道。 拉拢一批人,打压一批人,循环渐进。过程中,需要给敌人反扑和发泄的机会,一点点消磨对方的锐气和斗志。 如果他这个一国之君力排众议,强行给魏渊定罪,最后导致的,是重演淮王死后群臣围堵午门的情况。 群臣围堵午门,不正是他火力过猛的原因吗。 后续的操作和布局,一点点扭转楚州案的性质,则完美符合文火慢炖的理论。 元景帝漫步在宫廷中,抬头望了远蔚蓝的天空,只不过那是他要保住气运均衡,不能外泄。而现在,他要做的是动摇气运。 炎康两国既然如此不济,那他就自己动手。 当天,尽管没能给这场战役定性,但朝堂上终究有了不同的声音,对于嗅觉敏锐,擅长分析朝堂局势的京官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要站队的,现在就要做出选择了。 不站队的,那就乖乖闭嘴,静观其变。 此后两天里,大朝会小朝会开了数次,前魏党成员寸步不让,联合王党与袁雄和秦元道的党羽激烈辩驳。 元景帝如同过去几十年一般,高举宝座,观虎斗。 最让人意外的是王首辅,这位和魏渊斗了半辈子的老首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态度,坚定不移的站在前魏党成员一方,为魏渊的身后名,为这场战役的定性,已是竭尽全力。 ............ 城北某个小院前。 一辆高档奢华的马车缓缓停靠在街边,穿着常服的中年人从马车里下来,在扈从的簇拥下,敲开了小院的门。 开门的是个穿着布裙的清秀小媳妇,一见门口杵着这么多男人,吓了一跳,连忙关门。 扈从伸手挡住,训斥道:“不得无礼,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吗。”
小媳妇无法关门,有些慌乱的后退,朝屋里喊了一声:“娘,有客人.........”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从屋子里走出来,警惕的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你们是谁?”
老妇人也是大富大贵过的,仅是扫了一眼,便从中年男人的面料昂贵,做工考究的服饰,以及腰间挂着的玉佩,辨识出来者身份不同寻常。 这让老妇人愈发警惕。 那些朝廷走狗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敲诈勒索,虽然可恨,好歹是明着来。而且,现在家里家徒四壁,日子艰苦,那般没人性的走狗都不屑再来了。 眼前这个身份必定高贵的中年男子,又是所为何事? 肯定不是为了银子。 中年男人站在院中,角落几只咕咕叫的母鸡,以及空气中淡淡的鸡屎味让他眉头微皱。 “你是陆震南的发妻?”
他问道。 陆震南是鹿爷的本名。 老妇人突然爆发出响亮的哭嚎声,拐杖一丢地上一坐,发挥悍妇惯用手段,总之先卖惨叫屈,把自己放在道德至高点准没错。 老妇人没读过书也不识字,这些都是市井中历练出的经验和道理。 但是中年男人一句话,让老妇人的哭声瞬间卡壳,像是被人一把掐住脖颈的老母鸡。 “你想不想为陆震南翻案?”
姓陆的拐卖人口,奸淫良家,还是翻案?老妇人既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是愣愣的看着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笑了笑,用尽量能让市井妇人理解的措辞: “把你儿子流放的大官,叫魏渊,打更人衙门的头儿。他呢,现在死在沙场上了。有人啊,就想着为那些被魏渊陷害的无辜之人翻案,还他们一个清白,还吏治一个清明。 “只要你午膳后,去午门敲登闻鼓,状告魏渊敛财无度,污蔑良民,我可以而保证,你那个流放边陲的儿子,今年春祭之前,能回来与你团聚。”
老妇人眼睛骤放光明,神采奕奕。 旋即又有些害怕,小声嘀咕:“告御状是要挨板子的。”
大奉律法规定,越诉者,笞五十。 胜了,后续无碍。败了,判徙二千里甚至丢掉性命。 老妇人这样的年纪,笞五十,别说打官司了,当场就和死鬼老头团聚,夫妻双双把胎投。 中年男人嗤笑道:“放心,我们会保你无恙,你死了,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扈从。 扈从丢下一锭金子,一份状书。 中年男人道:“状书已经给你写好,这件事办好了,不但你儿子能回来,事后,还有五十两黄金的报酬,足够你们一家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老妇人牙一咬心一横:“多谢老爷为民妇做主!”
中年男人满意点头:“告御状的流程和方法,我现在就教你..........” .............. 当日,午门外鼓声大作,一名老妇人带着儿媳和小孙子,在午门外敲响了登闻鼓,状告魏渊敛财无度,污蔑良民。 怠政二十一年的元景帝,闻言大怒,责令都察院严查此事。 这条消息在京官中迅速传播,京城官场暗流汹涌。 老妇人当即被都察院的御史带走,她被带到都察院的审讯室,战战兢兢的低着头。 市井妇人对官府有着天然的畏惧。 “底下可是陆李氏?”
大案后,传来主审官威严的声音。 “民妇就是。”
老妇人颤声道。 “抬起头来。”
那威严的声音又说。 老妇人缓缓抬头,看清了高坐大案后的官老爷的模样,惊的差点叫出来,这位官老爷,正是不久前登门拜访,教导她告御状的那个中年男人。 “本官袁雄,你有何冤情,如实说来。”
“民,民妇要说的,都写在状书上了。”
“不够,得再详细一些。本官问你,你回答,不可隐瞒,明白吗。”
“是.........” “你丈夫陆震南,可有略卖人口,掳掠良家、孩童以及成年男子?”
“绝无此事,民妇的丈夫是做布料生意的小商人,勤勤恳恳的良民,怎么会略卖人口呢。”
“那为何人牙子组织的刀爷,一口咬定陆震南是组织里的头目?”
“民妇不知,民妇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再说,当时我丈夫已经病故,全靠他们一张嘴污蔑,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哦,欲加之罪。”
袁雄点点头,又问:“陆家被抄之后,你们又遭遇了什么?”
“那些打更人,三天两头的来家里闹事,索要钱财。”
“哦,敲诈勒索,鱼肉百姓。还有什么?”
“他们还调戏我儿媳妇。”
“哦,玷污了你儿媳妇,奸淫良家。”
........... 很快,袁雄带着审讯结果,进宫向元景帝汇报。 元景帝当即召集诸公,在御书房开了一个小朝会。 “砰!”
元景帝猛一拍案,龙颜震怒: “打更人敛财无度,欺榨良民,害得人家妻离子散后,仍不愿放过,敲骨吸髓,玷污民女.........胥吏之祸,积弊已久,没想到本该监察百官的打更人,竟已腐烂至此。朕,深感痛心。朕,对魏渊很失望。 “朕以国士待他,他竟做了个国贼。”
左都御史刘洪出列,急道:“陛下,事关魏公,此等大案,理当三司会审,不可听信袁雄一人之言。”
他是魏渊的心腹,这件案子,他是要避嫌的,魏党成员都得避嫌,被元景帝排除在外,不得插手此案。 元景帝冷笑道:“三司会审,你们审的出结果吗?福妃案时,你们审太子,审出什么来了?尽是些上下推诿的东西。”
诸公一时无言以对。 王首辅出列,沉声道:“陛下,此案重大,这不合规矩,请三司会审。”
兵部侍郎秦元道立刻站出来反驳,道: “京察之时,打更人衙门上至金锣,下至铜锣,便曾因贪污受贿入狱。腐败风气由来已久,如今魏渊已死,这群贪赃枉法的败类没了庇护。臣认为,正好是彻查打更人,扫出沉疴的绝佳时机。”
元景帝却不再看他,凝视着袁雄,道: “袁爱卿,朕现在就把打更人衙门交给你,你好好的查,务必一扫沉疴,还朕一个干干净净的打更人衙门。”
袁雄欣喜若狂,没让情绪流于表面,高声到:“是!”
........... 诸公散去,兵部尚书疾步追上王首辅,低声道:“首辅大人,眼下如何是好?”
很明显,陛下是要借此抹黑魏公,当打更人衙门的种种“黑暗”浮出水面,身为打更人领袖的魏渊能干净到哪里? 届时,什么忠武,什么公爵,想都别想。 王首辅答非所问的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沉默的人越来越多了。”
兵部尚书脸色一变。 王首辅淡淡道:“看好你自己的人吧,官场人走茶凉,千百年来颠不破的道理。”
这位老人回头,看了一眼皇宫,满脸疲惫。 ......... 袁雄乘坐马车离开皇宫,既没回御史台,也没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直奔打更人衙门。 “最熟悉打更人的,肯定还是打更人,想要最快办成事,少不了那人的帮忙。”
袁雄眯着眼,手指悄悄敲击膝盖。 车轮辚辚,他出了皇城,在内城行驶半个时辰,抵达了一座府邸。 朱府! ........ PS:这章字数少点,明天字数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