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寺丞很有眼色,见此情景,赶忙把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跑去和主簿挤到了一起。秦僖脸色阴沉,心头郁闷,却也不忘和寺丞点点头,以示谢意。等他安坐下来,环顾四周,只见父亲和赵鼎与完颜铁磬频频举杯致意,谈笑甚欢;岳发祥与郡主两人眉开眼笑,神态亲昵;其余金人官吏与护卫开怀畅饮,自得其乐。至于寺丞与主簿则在一旁窃窃私语,张九成与展雪虽不说话,可目光不时瞟过岳发祥这里,显是甚为关心。秦僖自从成年,便开始打理家中事务,其时秦桧已经官至礼部尚书,深得皇上宠爱,等闲官员都要看他脸色,即使是赵鼎等宰相,也要对他客客气气。今晚在座之人,却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他明知场合不对,可心头郁闷还是逐渐转为悲愤,一张俊美的脸庞也稍稍有些扭曲。眼见岳发祥起身去敬酒,赶忙凑到完颜如玉身旁,“郡主,在下秦僖,是秦相之子。今日得见郡主,真是三生有幸!”
完颜如玉转头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便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岳发祥在那儿挨个儿敬酒。秦僖心中一阵气苦,这种赤果果的蔑视,比打他两个耳光还要难堪!我比这个岳发祥差到哪里了?论相貌,我好像比他漂亮吧?论家世?甩他一条街!论文采,好吧,算他比我强一点,论武功,嗯嗯,可能我打不过他,但我为什么要和他比文采武功?我是一个高颜值的官二代还不够吗?也许不够,因为你是王二代!但你总不能目不转睛盯着岳发祥这小子,一点都不理我吧?想起父亲交代的话,强压下心头怒火,又道:“郡主,听闻你想逛遍临安,我虽不才,可比岳少卿在临安待的更久一些,要不您考虑一下,让我陪您?”
完颜如玉这次终于回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秦僖赶忙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可人家真的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回头去了,也不失礼貌地回了一句,“哦,不用了,我与岳少卿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秦僖强压住心中泛起的酸意,脸色堆起笑容,口中却道:“郡主,您估计还不知道岳少卿的真正身份吧?”
完颜如玉有些不耐,“他不就是鸿卢寺少卿吗?还能有什么身份?”
秦僖谄媚的笑容不减,“我指的是他的家世,您知道他父亲是谁吗?”
完颜如玉看着岳发祥的潇洒身形,心中喜乐无限,见这个不识趣讨人嫌的家伙老是打断自己,柳眉倒竖,差点便给他一招“飞雪掌”,听到说起岳发祥的父亲,硬生生忍了下来,疑惑道:“他父亲不是酿酒的吗?”
秦僖见完颜如玉有了兴趣,心中大喜,声音压低道:“他父亲便是跟四王子殿下争斗数年的岳飞,他大哥是岳云!”
果然完颜如玉脸色稍变,有些不快,“我就说嘛,一个酿酒的家里怎么能出像他这般人物。哼哼,果然又是在骗我,等下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不过,这两个名字倒是听父王经常提起,说他们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能为我大金所用,我金军必能所向披靡,一统天下!可惜他们太过迂腐,誓死效忠你们宋国皇室,高官厚禄他们不在乎,金钱美色他们看不起,这难道就是你们汉人书里写的气节吗?”
秦僖本想挑拨一下两人,没曾想完颜如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脸上难得有些羞惭之色,强辩道:“那是他们故作清高,不是不在乎高官厚禄,那是官不够大;不是不在乎金钱美色,那是钱不够多!”
完颜如玉一脸讶异,“连我都曾听过,岳家军’饿死不抢粮,冻死不拆屋’,打仗时,这父子俩也是与士兵同吃同住,一般无二,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沽名钓誉故作清高之徒?更何况,当年父王曾许诺,只要岳飞归顺,立封万户侯,可总领我大金所有兵马,这官还不够大?钱还不够多?”
秦僖脸色羞红,知道自己小瞧了这个小姑娘,还以为人家什么都不懂,随便忽悠两下就跟着自己的节奏走了,结果人家非但知道,而且还知道的不少,顿时把自己给套进去了。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金人对岳飞父子似乎并不痛恨,反而有一些佩服,这他妈是怎么一回事?不是金人都欲除之而后快吗?这天还怎么聊?好不容易找个有共同语言的话题,怎么好像三观不和?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看见岳发祥拎个酒杯晃晃悠悠地走了回来,应该是喝了不少,“我搞不定郡主,就想办法落你的面子,让你丢个大人!”
秦僖想到这里,起身向外走去,到得大厅门口,招了招手,一个身影站在了旁边,“跟我进去,听我指令行事!”
身影微微点头,跟在秦僖后面。此时乐舞刚起,秦僖后面多了一个人,几乎无人在意。秦僖让身影待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自己施施然回到座位前,趁着别人醉心歌舞,拿着酒杯逛到了金人桌前,挨个敬酒。乐舞是皇家御用,今日为了金国使团这才出宫表演,才艺自是极佳,歌者虽比不上燕莺莺,也所差无几,一曲《青玉案 元夕》唱罢,掌声雷动。张九成趁机把这首曲子出世时的曲折缘由给大家讲了一遍,除秦僖外,人人赞叹不已,均夸岳发祥文采斐然,也夸燕莺莺为求一曲不惜放下身价,更是重新谱曲,传为乐坛佳话。完颜铁磬极好汉人歌舞,自然兴高采烈,更是趁这个机会让专业人士又加唱了一曲《鹧鸪天 青竹酒》,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乐舞退走。岳发祥见此情景笑道:“府主大人,咱们来日方长,想听曲看舞,有的是机会,咱们今日天色已然不早,各位旅途劳累,不如就此休息可好?”
饶是完颜铁磬意犹未尽,可人家主人如此说话,自己作为客人,也不好再厚着脸皮说不行,正想客气几句,感谢一下鸿卢寺的热情招待等等,就听得有人喊道:“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秦僖轻摇折扇,缓步走到大厅中间,岳发祥搞不清他要闹哪样,只好问道:“不知秦公子有何指教?”
秦僖努力摆出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刚才唱了两曲,《青玉案 元夕》与《鹧鸪天 青竹酒》,众人皆以词为岳少卿所作,岳少卿也自承其是,可在我看来,未必如此。”
岳发祥一惊,这词不是自己原创,他怎么会知道?莫非他和我一样,都是穿越而来?当下试探道:“氢氦锂铍硼?”
见秦僖一脸茫然,万一是文科生呢?又道:“鲁迅原名?”
秦僖瞠目怒道:“我在说正事,你乱说什么?”
岳发祥见秦僖如此,知道自己猜错了,当下冷冷地道:“我是不是词作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愿意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关我何事?懒得理你!”
便欲劝众人离席。秦僖大声道:“我刚才与郡主闲谈,她说平生最恨沽名钓誉之人,假如词不是你作,而是抄袭,便有欺瞒郡主之罪,人人可说,怎么就不关我事?”
这个理由一出,厅中众人均想,既然牵扯到郡主,好像这个秦僖所说也不无道理。完颜如玉正欲辩驳,秦桧率先起身,先呵斥了秦僖几句,又道:“犬子无状,扰了各位雅兴,我替他向各位赔罪!”
然后转向岳发祥,“岳少卿,既然郡主说过,你就解释几句,清者自清,想必岳少卿不会拒绝吧?”
岳发祥眼见再拖下去,更让金人笑话,当下强忍怒气道:“秦公子,你说怀疑我不是原创,可有证据?”
秦僖道:“如有证据,何必还要你解释?众所周知,诗歌或用以咏志,或用以咏情,或用以咏物,这两首词一首咏情,一首咏物,可我观岳少卿年龄尚幼,两者似乎都达不到词中之心境,为何可以表达的如此深刻?当然,这只是一个疑点,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也难以论证。我有个办法,可以证明!”
岳发祥不动声色道:“什么办法?”
秦僖道:“古人有七步成诗之美谈,今晚岳少卿不妨效仿古人,我也不为难你,只要诗中有酒字即。如真能七步成诗,我等自然再无半点怀疑!”
赵鼎张九成展雪等人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想故意为难,便想出言反驳,可都被岳发祥举手拦了回去,“我道秦公子有何妙计,原来是如此证明啊!本来是你怀疑,你要想办法举证,现在变成了你又怀疑我,还要我自己想办法自证清白,天下还有如此道理?不过,为了让你心服口服,我便作诗一首,大家可数数我走了几步。”
当下便边走边吟,一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二步: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三步: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四步: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五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此诗一出,举座皆静,有几个金人不懂诗词,看现场安静的有些诡异,就想开口说话,话到嘴边,嘴巴张的老大,突然看见府主郡主都脸色怪异,吓的把话又咽进了肚里。良久之后,张九成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声音:“好一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就这声低低的自言自语,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石头,大厅的寂静才被打破。完颜如玉第一个跳了起来,冲到了岳发祥的身边,要不是顾忌自己身份与现场人多,估计直接就抱上了,即便如此,也与岳发祥贴的极近,双手抓住岳发祥的衣袖,不停摇晃,“你五步就作出如此好诗,太好了!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你也别管我是谁的女儿,明天,就是明天,你要好好把这首诗讲给我听!”
秦桧赵鼎完颜铁磬都是老成持重之人,虽表情各不相同,但都没有说话。岳发祥不着痕迹地挣开完颜如玉的双手,“秦公子,我这算是自证清白了吗?”
秦僖万万没有想到,本来想借着无中生有的名义,在金人面前,尤其是完颜如玉面前,哪怕是小小地打击一下岳发祥也好,结果反倒成全了人家五步成诗的美谈!干咳两声,强笑道:“岳少卿名不虚传,令人好生佩服!我说吧,清者自清,现在和我有同样怀疑之心的人都可以闭嘴了。你不用谢我,我一向急公好义,帮你澄清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还有一事要请教,望岳少卿不要推辞。”
说着转头向身影所在之处望去,结果一看之下,顿时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