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二人被一股巨力携着,只觉得顺着山路一路上行,风雪如冰刀般从脸颊,耳畔划过,持续的轰鸣声让二人逐渐知觉模糊。似乎不久后,唐真轩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已经在一张布床上醒来,眼前一灯如豆,整个屋子溢满了淡淡的微烛之光,一股柔和温淳至深之气缓缓在屋内蕴流。旁边一张床上,阮灵芙也才刚刚睁开眼,也和她丈夫一样,被周身这股醇和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心中不禁诧异。屋外风雪大作,夜幕也已经吞噬整个人间,而这间透着些许红光的屋子直如人间冰窖中的一盏炉火明灯,在一幕纯白的山景下如同点睛的星火,虽然只是微光闪烁,却俨然是整个天地间的中心。眼前,一位青衣老人已经沏好了两杯热茶,背对着二人,似乎正在冥思。“我已经蓄功在这间屋子里了,你们只要再喝完茶,这些日子的内伤神虚就会痊愈。”
唐阮二人听罢,不由得坐起了身,这间屋内所洋溢的暖意竟是由眼前这老人吐纳内功所成,二人在屋内的休养,正是靠着老人的内息维持,这青衣老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山腰下正驻足着一行黑衣人,这一行人正是卫庚等人,除了之前的几人,现在还跟上来一批远程弓箭手,暗器手。卫庚一行人到了山腰,却踟躇难进,贾应由于受了那一下掌风,已经是浑身又冷又热,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勉强跟着卫庚上山不敢多言。另三名弟子也回想着那青衣影子的功力,不知门主心中想法,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解三重走到卫庚身畔,低身问道,“尊主,这名青衣怪客的功夫实在有些邪门,不知道他...”在解三重欲说还休的间隙,卫庚皱着眉头,背着手自言自语道,“何生老人,没想到他竟然还在江湖。”
“何生老人?是那号称功夫第一的老人?”
卫庚眼神微眯,“何生老人,近四十年来,江湖上曾经最响的名号。据说,他早在四十年前便已经是天下第一,即便是现在的许多高手,当时都还没出山。”
说到这里,卫庚也不免语气中怀有了几分敬意,踱步缓缓说道:“何生出身于佛门五台山,四十年前他的佛学参悟,佛家外功就已经到了巅峰,不过三十好几,就已经对好几名门派高手屡创胜绩。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又遁出了佛门,四处云游来参禅悟道。没几年他便由佛入道,将佛道两家的通理参悟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境界,个人修为也到了一个震古烁今的高度。彼时他便集自己佛道两家之长,自创武功,自立了道家门户。这期间,许多道家门派的高手曾挑战过他,至于结果——只知道那些人都是叹服而归,不再提此事。”
又一名门人插嘴道:“不过这样的话,大家倒真不知道这何生老人有什么战绩,说不定真实功夫还是难负盛名吧。”
卫庚冷笑一声,“盛名?恐怕,根本没有什么名头能给那时何生老人的实力下定论!”
隔了半晌,卫庚继续道,“三十多年前,出现了一个对关外众帮会、门派的统称,叫‘关外道’。当时,在关外道上,各个门户,个人由于难以维持生计,都是互相竞争,谁功夫好就能掌管关外一带的资源,便可以卡住各个关外过道,占道称王。”
解三重点点头,“听说过,当时的关外道中,由于这竞争残酷,倒是出了好些高手,倒还听过当时有‘关外三客’武功高超。”
“不错!关外三客是关外道中至高的高手,三人自小一起练功,在中年的时候打遍关外无敌手,名声甚至传到了中原。那时候,雪山派,榆林派掌门还曾经前去关外领教过这三人的功夫,结果都是伤残而归,这时大家才从他们口中真正知道,这关外三客武功卓绝不说,功夫也都奇异无比,加之心狠手辣,这两名掌门都只是和其中一人比武,便在恶战中被下手重创。”
“当时的雪山派掌门,岂不是现在岳掌门的师父?他的功夫想来再不济也比现在雪山派掌门岳松相差不远啊。”
卫庚继续道,“那关外三客当时知道了前来挑战的两人都是关内的一流好手,自己打败了对方,便信心膨胀,更是放话要踏平中原武林。之后不久,他们三人便一起入关,而正在当初他们经过嘉峪关时,碰到了等候多时的何生!”
“既然没听说关外三客最后大闹武林的事,那就是说那时候何生的功夫胜过了他们,让他们放弃了进军中原的打算?”
卫庚面色阴沉,背着手点了点头,“当时在江湖颇有名声的天麓庄庄主风竹先生,和同样颇具地位的武当掌门冯风道长,作为何生老人的好友,也都旁观了那场鏖战。何生老人...他不止是胜过了其中任何一人,而是胜过了三人联手!”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据说风竹先生和冯风道长,都是被邀请前去作了那一战的证人,何生老人的意思是,关外三客不是正道中人,不能让他们进驻中原武林,这样一来,便要先将关外三客胜过,让他们知难而退。谁知道那关外三客不守信义,三人都分别敌不过何生老人后,便以三敌一想要取何生的性命,但是——他们还是败了!他们这一败羞耻至极,之后二十年直至去世,都没有再敢踏足中原。而何生老人在那一战后,名声已震惊武林,也再没有和人相斗,逐渐也就淡出了江湖。”
众人听卫庚说到这里,都不禁动容,这么说来这何生老人比当今武林各大派掌门高出的实力,竟然还不可以里计!卫庚说罢,心中一片涌动,他知道自己的功力无疑已经胜过当今雪山派掌门岳松不少,想必胜过关外三客一人是不成问题;但面对两人,已然难堪;而要以一敌三,那恐怕便是天方夜谭!原本对何生老人的功夫还有些许质疑的他,在今日看到何生老人一记大千阳掌的功力醇厚后,知道仍和第一高手的功夫相差甚远,不禁心中一片冰冷。说到这里,众人都不知道是否应该去何生老人那自找苦吃。此事,解三重看了看卫庚的面色,突然说道:“尊主,唐阮二人这段时间来,可算是害惨了不少人,不论是我们诏天门的伙计还是那千叶道长他们,都因为唐阮二人吃了不少苦头。”
卫庚点了点头,“他们心计多端,又夹杂着几分不正,很容易让不熟悉他们的人栽跟头。”
解三重又说:“唐真轩阮灵芙他们现在虽然庇佑在何生老人那里,但是他们肯定还是要想办法出来,毕竟他们的孩子还在我们手上。他们之前一心求死,但是经何生老人一点拨,说不定有了求生意识,有了这想法,说不定就会想方设法再逃出来营救他们的孩子。”
卫庚也微微笑了起来,“何生老人一定不会想让他们再次落在我们手里,这正和唐阮夫妇的想法冲突,所以,这里说不定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贾应在旁边喘着气插嘴道:“哼,这何生老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栽在别人手上,唐阮夫妇哪有那么大本事...”解三重说道:“或许这就是让何生老人丧命的一次跟头。他已经活了六十多年,总会遇到一些不意之事。”
贾应还待讥讽解三重,卫庚突然冷冷道:“贾应,你似乎,很不希望我们得手?”
贾应听到卫庚如此说话,再也不敢出声,只是偷偷瞄了一眼卫庚和解三重,谁也不会注意到他此刻心情。唐真轩和阮灵芙这时候本应该还在何生老人的小木屋里,但是不知为何,现在他们的确已经走了出来,面色还带着几分惶恐,朝着另一面下山的路走去。“唐真轩、阮灵芙,你们果真没让我们失望啊!”
卫庚等人竟然突然从乱石后现身,似乎是等待已久。唐阮二人大吃一惊,但也强自镇定,说道:“卫庚,你们可知道这木屋里的人是谁?”
卫庚瞧了瞧他们身后不远的木屋子,“哼,里面的人可能是当世第一高手,也有可能现在只是一个废人。”
唐阮二人闻之变色。解三重在旁不再多言,大喝一声,和身边几人一起朝唐阮二人冲上去准备一阵拼杀。突然间,他们身后那溢着红光的禅屋里,突然一道青光掠起,随后瞬落在卫庚和唐真轩阮灵芙等人中间。这青衣老人神色浑然,身形清癯,浑身上下似乎笼着一股气流,让别人似乎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卫庚等人这下正式看到了何生老人真人,都不禁动容。何生老人看着众人,每个人被他眼神扫过都不禁心虚。他眼神落在卫庚身上,总算开口道:“卫庚,你习武底子不错,心思智谋也是上佳。只不过,你心中邪念太多,天分又太过平庸,你为了名利如此劳心费神,机关算尽,现在也不过如此。可见你从心境和实力上,想成为天下第一,终归只是做梦。”
“你!”
卫庚一下被何生老人说中心中所想,又立马被他说到不甘之处,顿时大怒,正欲上前,但想到何生老人功夫之高,又不得不止住脚步。何生老人话语刚落,突然眉头一紧,似乎内息不顺。卫庚看到这一幕,笑道:“哼!何生,我还以为你有多了不得,现在看来,你还不是中了唐真轩,阮灵芙的计策!让你再胡言乱语一会又如何,过一会就让你丧身此地!”
唐阮二人立刻上前说道:“卫庚,看来你真是胆大包天,什么中计,我们二人只是先行一步来探探风头,现在何生老前辈亲自前来,你们如果不快快让开一条路,就别后悔自己找死!”
卫庚浅浅一笑,“是吗,我正要试试看!”
说罢,卫庚冲着何生老人飞身攻去,何生老人和卫庚一掌相对,卫庚只觉得一股浑厚之力遍及全身,实在是自己平生遇到过的第一内力。但虽然卫庚被震得倒退数丈,何生却也颠簸了几步,面色一阵苍白。卫庚笑了笑:“何生,我就知道你深居深山十数年,常年不喑世事,会中这对狡诈夫妇的计谋,看来你可谓是好心没好报了!”
唐阮二人想要上前帮何生老人,却被解三重等人缠斗不休。只听得他们口中说着:“前辈,我们对不住你,你现在赶快逃跑,我们一定能逃出生天!”
卫庚似乎明白了什么,“不错,心诀在你们身上,何生当然不想它落到我手里。”
转念间,卫庚便转手攻向唐阮夫妇,瞬间要重创二人。何生突然吸了口气,浑身一焕发,朝卫庚等人飞去,双手各自捏了个指诀,便朝众人点去。只感到一道道劲力十足的罡气飞来,卫庚等人都被震开。何生再次站在了唐阮二人身前,双袖一鼓,朝前一举,只见一道雪墙从地上长起,朝卫庚等扑去。何生这招一出,更是气喘连连,他头也不回,对唐阮二人说道:“你们快走吧,记住我说的话,你们绝不能被卫庚他们抓住!”
唐真轩愣了半刻,突然带着哭腔放声道:“何老前辈,你快走吧,我们两个只不过武林两个无名小卒,你不要为我们丧命!”
唐阮二人直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名老者,过去几十年的武林耆宿,现在却要因为自己送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两人一时错念!何生不再多言,最后蓄了一道力,朝唐阮二人拂去,唐阮立时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地被送往山下去,看着何生老人的背影离他们越来越远。“前辈——”他们在山坡上翻滚了好一阵后,已经到了半山腰下,这时二人只记得模糊中似乎看到了何生老人和卫庚最后的搏斗,看到了他的身影从山峰上坠下深渊,在飞雪悲鸣中慢慢消失...喘着粗气,忍着泪水,唐真轩一阵嘶吼,只觉得天地间的雪越发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