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羽慢慢拆开这包裹,心境却越发的平静。想到这其中物品或许和自己的来历身世息息相关,他本该激动不已,但因近日历事颇多,见邵家遭遇大变,自己又劫后余生,正如从喧闹中回归平常,不知不觉中心态早已大变。儿时心中怀揣的种种猜疑幻想,现在竟都已化作淡淡的情思。打开了包裹,见其中有两样东西:一副白玉手镯,一封纸信。虽然木盒从被林雨收起到现在已有数天,但是木盒中渗进的浅浅一滩水还在里面,可见林雨等人从未打开过木盒,所以水也一直没清理出去。想到林雨等人对自己的尊重,唐羽微微感激。唐羽先打开了信。在水的沾染之下,这信纸微微发皱,唐羽摊开来放在桌上,只见信纸上除了黑色的字外,还有许多熏黄色的条状印迹,断断续续,在这些印迹的影响下,原本信中的字迹都有些看不清。唐羽摇了摇头,在几天的浸泡下,信上笔墨看来都被溶散了一些,把信纸弄得微微脏乱。唐羽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在油灯的光焰下烤了起来,直到感觉信纸已经基本干了,才开始读信。此时信纸上的熏黄条纹已经基本消失,字迹虽然有的已经微微模糊,但是对读懂信的大体内容并没有影响。唐羽展开信件,认真开始阅读起来。“羽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叫你了。当然,你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而我也快要赴往那个地方和你爹共长眠了。我们作为你的父母,在这里给你道个歉,没能给你我们二人所拥有的财富和呵护。”
“不过,你既然已经看到了这封信,我相信你已经经历了一些东西,明白了不少事。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和你爹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以及你如今经历着的、或者即将经历的那些事,都大抵如此。”
“你既然降生到这个世上,就要明白你的身世。你爹名叫唐真轩,我——你的母亲,叫做阮灵芙。我们一家本是西域昆仑山武学一脉——昆仑唐门的后人,当年我们唐门家财万贯,香火门丁兴旺。但在你出生后不久,正逢江湖多事时节,我和你爹都被卷进这纷扰之中,无法自拔。最终我们和仇人相争,落下个鱼死网破,你爹也因此命丧黄泉,你娘我身受重伤,也离死不远。”
“当年之事,缘由已经难以说明,而我们的仇家最终必定也难逃一劫,所以你不必再心怀仇怨,须得好好生活,做个顶天立地、光明正大的男儿,不可辜负我们二人和你养父母的恩情。”
读到这里,唐羽已经是潸然泪下。“你一个人在江湖行走,难免艰辛。你带着那手镯,可以回昆仑山上的昆仑派找我们的师兄弟,也就是你的师叔师伯安置一番。在中原武林,你也可以找太乙观的千叶道长,那是你爹娘的挚友,虽然我们曾经负他,但相信他终究还是会好好待你。江湖险恶,提防人心,仇怨劝相忘,恩情须铭记。念你的爹娘:唐真轩,阮灵芙。”
看完此信,唐羽只觉得烛光在眼眶中逐渐弥漫,打转,心中酸楚。“爹娘,你们的期望和我养父母的养育情,我都懂的。你们当年深陷江湖乱世,身死人手,却也只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揭过,这是希望我不再抱怨念活在世上。不错,像我这等世外书生,都不免遭此大难,你们曾经必是江湖一时侠客,经历的事更不是我所能理解。我明白,我不会辜负你们的苦心,我会好好活下去...”唐羽又拿起白玉手镯端凝,这自然是母亲阮灵芙当时所戴的饰品,光洁纯白如雪,似乎从中仍可以映出她当时一代风华。唐羽握着手镯,躺在清凉的竹席上,静听着屋外虫鸣林静,不觉中,带着这一切安宁气息,缓缓入梦。清早醒来,唐羽迎着一缕阳光推门而出,看着村中祥和气氛,心中豁达不少。而林雨此时已经坐在院子上削笛,等着他出来。“唐羽,你怎么那么早出来了?”
唐羽笑笑答道:“早么?你一个女孩子家,那么多麻烦事,也早已经起床走到这里等我,说我早岂不是让我惭愧?”
林雨面带惊讶,唐羽显然已经和昨晚不是一个面貌了。很快,林雨脸上的笑颜也绽开来,在阳光下只显得清纯烂漫。“看来你作了个好梦啊~好了,今天是你来我们茶山村清醒的第一天,所以,今天带你见见我爹吧,他是这里的村长,外人住在这里,一定是要跟他打个招呼的。”
唐羽和林雨便朝后山走去。村中其他人看到唐羽,也都是面带微笑,只看一眼随即低头做事。整个村子已经微微有伐竹,炊事声响起。唐羽对这村庄真是好奇不已,此时全然还没头绪,只是心中诸多疑惑在打转。而这村长,林雨的父亲,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会住在这后山?想着想着,唐羽问道:“林雨,你打小时候就一直生长在这个村里吗?”
林雨摇了摇头:“其实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快两岁了,我只模糊记得,我小的时候,曾经生长在另一个地方,但是某一天,突然大家都跟着我爹爹来到这里了,从此安居落户咯。不过,既然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以前那些事我也没想啦,只要知道现在我们村是以茶业为生的,我也过得开开心心就行了啊。”
唐羽心中一惊,“她的经历和我竟有几分相似。但是她的心境却和我是万分不同。”
林雨一边走着,一边朝唐羽说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爹爹他...眼睛盲了好些年了,自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了,你可别冒犯了啊。”
唐羽面色稍正,点头称是。二人朝山上爬了稍微一会,就到了山脚上的一个平台,周围是竹林环绕,也有几个壮年人在这里砍竹做工具。而平台上有一个小屋,一名老者正在屋子旁边拄着一个拐杖散步。林雨老远看到这老者,便高叫了一声“爹”,便拉着唐羽快步走去。“小雨啊,才多久不见,你似乎心情就好了不少,是碰到什么开心事了?”
而老者说这话时,仍是一副万事无所谓,不苟言笑的表情。林雨脸色微红,“大早上散步,也像你一样神清气爽嘛。”
老者捋须微微一笑,随即又恢复寻常的脸色,朝唐羽看去。这老者一身灰衫,看起来有如烟雨般莫测,年纪约莫五十出头,脸上、发梢边都带着岁月的痕迹。而唐羽和他四目相对,不觉得便低下了头,只觉得这盲了双眼的老人,目光中却射出难言的震慑力。他赶忙说道:“村长前辈你好,晚辈唐羽,是湘府一带书香世家的后人,本来考取功名回到家中,谁知道家中生变,惨遭追杀,无意中才闯进村里,亏了林雨相救。这里还望前辈原谅在下的无意叨扰。”
老人反应不慢,紧接着问道:“你是因什么事受迫害?”
唐羽想了想,说道:“当地县太爷害怕小生任县府师爷,会抢了他的饭碗,便只好提前想把我陷害入狱,最后累的我整个府上都遭了殃。”
“这种事在哪个朝代都不少,你刚入仕途,还好保存了性命就逃出来了,那些县太爷,在官场上如履薄冰,说不定哪天还要被人搬了脑袋。你到这里来,远离官途,也并非坏事。”
老者面色稍和,朝唐羽如是说道。唐羽心中也对这老者的语气见识暗暗称奇。老者点了点头,似乎对唐羽的来历感到放下了敌意和怀疑。便不经意又问道:“唐公子,你以前可有过习武经历?”
唐羽回想起林雨那天出手击退野猪,显然有功夫在身,可知这村中多有习武之人。他答道:“在外面,练武的人不过寥寥,晚辈出身书门,没练过武功的。”
老者嗯了一声,忽地竹杖一伸,径挑唐羽脚跟,唐羽下意识挪了一步,避过了这一下;老者手中竹杖就像长了眼睛,又斜着向上一拨,又刺向唐羽腰间,唐羽想也没想,身子半侧,竟然也贴着竹杖让开了这一招。这两招变起仓皇,三人都是大出意料,林雨大叫了一声“爹爹”,不知道老者所为何故,而唐羽心中也是同样的疑惑。这老者却是眉头一皱,“这叫做不会武功?”
说罢,他手中的竹杖突然像有了灵性,原本是粘着唐羽胸前的衣襟,此时突然一股力道传来,将唐羽一推。唐羽脚下一浮,再也站不住脚,只能被用力甩了出去!老者唔了一声,竹杖向上稍微朝唐羽衣服一靠,唐羽便如同驾云而落,缓缓地落在了几丈之外。唐羽心中讶异,环顾周身,才发现自己并没什么损伤。林雨这才走上去和唐羽并肩而立,一副关心模样。老者已经回复先前的镇静神色,“你真的没练过功夫,但是刚才那两下招式你是怎么避开的?”
唐羽知道老者只是误以为自己撒谎,此时事情已经清白,便未生气,只是微笑答道:“没练过武,但是东西要打到自己身上,总是知道要让开的。”
老者呆了一瞬,随即点点头,“不错,不错,这反应居然是自发而生...小雨,你说这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唐羽自己先答道,“唐羽,唐朝的唐,羽毛的羽。”
老者拄着拐杖又向别处走去,口中只是慢慢说道:“小雨啊,唐羽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你这些日子慢慢带他了解了解这村子,教他一点功夫,让他也干干活。”
林雨显然是极为开心,在老者身后大声叫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