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韩静凄然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了自己的名利而活,何乐而不为呢?”
唐羽只觉得胸中一阵压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韩静又笑了一笑,“唐羽,还有更多你不知道的残酷现实。你知道为什么楚教主对你关照有加,为什么他硬要借着曾经你帮过他一次的名头,努力留你下来,屡次给你机会表现么?”
唐羽露出了茫然的眼神。韩静冷冷一笑,“因为,你的身世啊——你的父母唐阮夫妇,曾经持有绝世武学秘籍《最心诀》,或许留你在身边,早晚可以从你口中套出最心诀的下落!”
唐羽浑身一震,“你撒谎!《最心诀》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早在二十年前已经被我父母遗弃,我怎么还可能知道它的下落?而且楚潇他已经功夫绝顶,怎么还会想着来寻找什么秘籍!”
韩静摇了摇头,怜悯地看着唐羽:“几百年来的两大奇功,《最心诀》堪称天下第一,唯有《紫葵经》堪堪和它并列。如此神功,即使是楚教主,也难免心痒;至于你说的你父母遗弃了它,天下可没几个人这么想——即使你现在对我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把你留在身边,就是为了慢慢套问……”唐羽扶着额头,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楚潇,楚教主……他说不定真的不是这么想的——”韩静突然打断道:“因为这是他告诉我的!”
韩静突然双唇颤抖,眼神空洞无神,似乎接下来的话连她自己都不能承受,“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这正是他给我的一个‘任务’……”唐羽一怔,“这任务,是什么意思?”
韩静凄笑一声,“楚教主当然不会认为,只是将你收入青云教麾下,你就会告诉我们你的秘密。他的意思是,让我从你的口中套问。因为他觉得你,觉得你对我……”唐羽心头一痛,“原来楚教主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已经明白……”韩静避过唐羽的眼神,咬了咬嘴唇,不忍再听唐羽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唐羽却久久未开口。雨势渐缓,窗外渐渐现出深蓝色的光,透过乌云,雨雾,投在了尚府,投进了书房。唐羽笑了笑,但韩静却听不出其中夹杂有任何愤怒或者怨忿。唐羽只是伴着笑,叹了口气,似乎一切已经释然。“静儿,”韩静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沿着唐羽指着自己的剑锋,对上了唐羽的眼神。韩静猛地一惊:唐羽的眼神,自此刻起,突然有些不同:少了几分神采飞扬和无畏,多了一些自嘲自弄和复杂。“原来是这样……原来早就有人明白我的心思了。的确,我第一次在金陵见到你,就已经对你倾心,只是当时我还没察觉;当我和你在青云教再聚,之后又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短聚,我觉得我对你越来越想了解,越来越倾慕……”韩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唐羽。“我一直以为这是很大不了的事,也觉得这绝不该发生,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自问……”唐羽眼神一散,摇了摇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个无知之人的无稽之情,有的人不以为意,有的人,甚至还可以把这加以利用!”
唐羽说到这里忍不住低吼了半句,但随后又摇摇头,叹了口气。“但这样也好,我也算终于能正视了——其实,情无对错,你永远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也无需在意。需要在意的,只是对你自己来说,是否值得。”
韩静听到这里,鼻子一酸,身子一软,刹那间的愧疚和悔意让她抬起头,几乎想说出一切,一切更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唐羽冷冷的一句话却将两人只见的气氛又拉回了现实:“你一直都知道,却没告诉过我,这么说,你也只是在利用我?”
韩静沉默了半刻,这半刻中,唐羽还是站在那里,持着剑指着她,她却丝毫看不透唐羽心中所想;这半刻对她自己,实在像是半日一般难熬。但,韩静的神色还是逐渐变得坦然,她叹了口气,“没错。为了让你足够相信我,我还必须得伪装,做作,这些都得瞒过你的眼睛,我也很累,还好现在都结束了。”
剑锋依然冷对着韩静的面庞,但是唐羽的眼神在刹那间似乎已经变暖了。他放下了剑,他看懂了韩静在这一刻的心思,这种眼神,分明是决心赎罪的信念,分明是愿意承担一切的释然。唐羽在这一刻放下了手中的剑,也放下了内心的负担。毕竟,再也不用紧绷神经,深锁着自己的本心去完成一个被强加于身的“志向”。唐羽明白——在看穿谎言的同时,谎言背后催动着自己的那些信念,也都灰飞烟灭,心中曾以为已经到达了的港湾,其实只是再一座孤岛。唐羽明白,再次迷失自我,也是重新解放自我。门外雨影纷落,房内静默无声。唐羽只枯站了半晌,便还剑入鞘,转头向外走去。“等等!”
韩静轻皱眉头,低声问道:“你就这么走了,要去哪里,不会回来了吗?”
唐羽回头淡然看了看韩静,浅笑说道:“谢谢你以前的指点,我确实应该去找回我的本心吧。或许有一天我会回来,或许,也不会。”
脚步声随着雨滴声渐行渐远。雨歇,战止。锦衣卫一行人除了书房两名已经上了西天,其余都已经逃走,林远楼等人也没占着便宜,纷纷负伤赶到书房来。而看到眼前情景,都是大吃一惊。韩静捂着胸口,嘴角溢着鲜血,“尚老,已经被这两名锦衣卫所害了,我做不了什么……对方尽然还有增兵埋伏,唐羽为了引开援兵,想必已经走远了吧……”林远楼看着低着头的韩静,眉心一紧。江湖再次入夜,一名白衫落拓书生,拖着脚步走进这家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喜欢买醉的人往往并不是痛彻心扉,只是想借着酒力让自己宣泄一些莫名之情。而不了解自己的痛苦,本来就比痛苦本身更加难熬。唐羽总算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在这空荡的酒馆中,他苦笑了一声,眼神空洞,摇着头念道,“我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想到此节,唐羽右掌重重地拍在酒桌上,头也随之一软,砸在桌上,脑中一片昏晕,沉沉睡去。月至中天,两名过客坐到了这家酒店里,买了几碗热酒,坐下来喝着取暖。这二人喝了几口酒,胸中暖意渐生,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墙角一名烂醉如泥的浪子而已,便也不加顾忌,开始聊起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