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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朝阳拿起桌上的一摞文书,翻阅一遍确认无误。
“嗯,这些都得给祁……嗯,给殿下送去。”无论身居何位,纵然是现在身为正二品的督税使,兼管锦衣卫,同时任大明朝两大部门的一把手,吕朝阳依旧保持着一个习惯。 ——他手上所过的重要文件,都要亲自送到朱高燨的手上。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干的活,全都是属于绝密的行列,除了朱高燨,吕朝阳谁都不信任。倘若泄露了一些重要的档案,罢官或者是丢命事小,可若是耽误了殿下的大事,老吕觉得自己被凌迟都不足惜。 端着一摞文书,老吕屁颠屁颠的找到了朱高燨的马车,在车外恭敬的躬身行礼:“殿下,吕朝阳求见。”
这量行走的车马,通往大明朝的顺天府。 从四月初九这一天起,大明朝的国都就已经正式开始从金陵城迁都至顺天府,也就是之前的北平府,升顺天府为京师,金陵城为留都,实行两京制度。 金陵城虽说仍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官员和顺天府平级,但如果按含权量公式来计算的话,肯定是远远不如顺天府的。 原金陵城当中的官员,大部分都会迁至顺天府,自然也包括朱高燨这个皇太子。 …… 车内传来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朱高燨的马车,高一丈二尺二寸有奇,广八尺九寸。槛座上四周线金五彩香草板。门旁槅各二,编红线条及明栨,皆红髹。后五山屏凤,青地上雕木贴金龙五,间以五彩云文。 车外有六杆龙旗,其执龙旗者并戎服。黄旗一居中,左前青旗一,右前赤旗一,左后黑旗一,右后白旗一,每旗执弓弩军士六人,服各随旗色。 吕朝阳绕过军士,掀开帘子踏进了车内,朱高燨坐在椅上,身旁坐着一黑衣僧人。 老吕躬身行礼:“殿下,少师。”
朱高燨摆了摆手:“不必拘泥于礼节,有事说事。”
吕朝阳将手中文书递了过去:“殿下,这是各省的督税司的报告,半月内,清点各省的税务,黑税白税折合后合计为九千七百余万两,这文书上的数字已经核实,确认无误。”
姚广孝听到这个数字惊了:“这么多?”
他算到了很多,之前的时候督税院也给过预算,但现实是这个数字比预算要高的多,比他想象的要多太多了。 九千七百万两,这是个什么概念? 永乐一朝,每年财政收入仅为三千万石粮不到。折银后大概有一千五百万两左右。放到宋朝折银,连一千万两都不到,仅相当于宋朝的六分之一。 就这还是国力强盛的盛世了,没办法,大明朝就是穷。 虽然穷的很有骨气,可依然穷。 朱高燨浅笑道:“少师不必惊讶,这还没开海禁呢,要是开了海禁,这个数字会更多。”
大明朝之所以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穷的王朝,其疆域辽阔,对外战争也从来不虚,穷的原因也很简单。 ——海禁。 唐宋元以来的中原王朝,是商业形态的王朝。而明朝的海禁,则彻底断绝了商业文明的进程,将古代中国由商业形态退化成了一个大型农村。 姚广孝惊了:“你还打算开海禁?”
一代黑衣宰相,这两天在朱高燨身边辅佐,已经被这位新上任的太子爷各类出乎常人的操作给惊呆了。 并非是姚广孝心理防线太薄弱,而是这位新太子的举动太过于大胆了。 改税,养廉,现在又要搞海禁,每一道政策都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巨大的动乱。 这将等于是背负着王朝的命运走钢索,低头看去是一片无尽黑暗的深渊。 朱高燨平静的说道:“开海禁,是我掌权以后必然要走的道路,用海外通商,为日后大明舰队进军海外做铺垫。只不过此事不会太过着急,热馒头要一口一口吃,先把眼下的事做完再说别的。”
他虽然大胆,但并不是愚蠢。 改税已经闹得举国风雨,倘若此时再丢下开海禁这个深水炸弹,届时很难保证局面不会失控。尽管现在的局面也已是风声鹤唳,但终归还是被朱高燨牢牢的控制在手上。 “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
吕朝阳躬身道,“江西有一商人,名为李哲,此人在为税改一事中立过功,起到了标榜的作用,臣觉得,当嘉奖此人,以此来给天下人做表率。”
“江西的商人,李哲?”
朱高燨摸了摸下巴,“这人,我有点印象。”
吕朝阳有些惊讶:“殿下您认识?”
朱高燨想了想,说道:“此人是江右商帮的商人,把粮食从江右过大运河运到通州,当初我征讨建州的时候路过通州,粮草在运河上沉了,便劫了此人的船去运河上拦截过路粮船,故而还有点记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那时候我给过他一方玉牌,持此玉牌可到金陵城领赏,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没去。”
吕朝阳有些愠怒:“此人好生不识抬举,连殿下的面子都敢驳!”
朱高燨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他不是不识抬举,是胆大心细,这人有脑子,不是一般的商人,只是缺一番机缘罢了,倘若夺得造化,倒也能用之一二。”
“那依照殿下您的意思是?”
朱高燨悠悠的说道:“说到底,他终究也只是一介小人物罢了,没夺造化前,终为蝼蚁,你看着给他一个台阶,看看他能不能顺着台阶走上来。若是走不上来,那便到此为止。”
吕朝阳俯首道:“臣明白了。”
…… 江西南昌,李宅。 家室之名,分府、邸、宅、家、院、舍、庐、寓,共八等,区别鲜明,不可乱用,如基过高,或多盖房屋,逾制者罪之。 以府为最高等,唯有王亲国戚可称之为府。至于宅,是富人之所。 至于比“府”更加尊贵的,就得是皇帝陛下的皇宫了。 说是李宅,实则相当简陋,更像是临时居住的住所。 这李宅的主人,名为李哲,是江右商帮的一介商人。 “老爷,咱们有那么大的院子不住,偏偏送给他督税司作为衙门,图什么啊?”
下人有些抱怨的说道。 李哲身穿布衣,叹道:“你可知,这督税司的上司是谁?”
“督税院的吕朝阳吕大人呗,出了名的刽子手,谁人不知这位吕大人还管着锦衣卫的鹰犬们。”
“那你又可知,这吕大人的背后,站着的靠山是哪位吗?”
“略有耳闻,好像是……那位?”
下人已经不敢将名字说出来,只敢用“那位”来代称。 “这不就得了吗。”
李哲感慨的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在关注着朝廷的风向,一听说朝廷要在各省设立督税司,我立马就把自己的宅院送了出去,给督税院作为衙门。这也得亏是我送的早,送的晚的话,人家还真就不收了。”
之前督税司刚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排场,就像是悄无声息的降临,无人问津。而李哲却抢先和督税司打好关系,把自己的宅子献了上去,在了解了督税司的职务后,他还连夜清点了自己旗下店铺的账本,按照税率把税交了上去,成为江西省第一位交税的商人。 当时的督税司还不愿意收来着,因为他们的身份太过敏感,稍有不慎贪了几十两银子,就得九族消消乐了。 事实证明,李哲的先见之明是没错的,当时所有人都在骂他傻,可等到督税司大显神威以后,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这是收税的部门? 这他娘是来索命的吧! 一时间整个江西省被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督税司宛如恶鬼一般清点江西省十三府七十八县,无论你是做什么的,统统都得给朝廷上税! 而提前交了税的李哲,在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劫难中幸存了下来。 李哲喃喃道:“听说咱们江右商帮的那位元老,被督税司勒令在十五日内缴税,黑税白税加起来他倾家荡产都还欠十几万两银子。最后那位元老不干了,想花钱招兵买马行刺督税司的大人,结果谁都没想到,那督税司直接就带着上千督税军找上了门,杀得那位元老家中头颅满地滚,自此再也没人敢跟督税司闹事了,都老老实实的交税,纵然是砸锅卖铁也得把税交上去。”
这谁又能想到呢? 一个文职部门,管理税务的督税司,居然还有自己的军队! 而且还是从九边撤下来的边军精锐,就连督税司的官员也是北方军镇的将领! 你管这叫文职部门? 这分明是土匪好吧! 真不愧是那位的做事风格,土匪头子手底下带着一窝小土匪,杀得天下震动。 自己老老实实的交税还好,要是等督税司找上门来,那可真就是比遭天谴了还难受,黑税白税一清算,祖宗八辈的骨灰都给你刨出来贱卖偿还所欠税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