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晨,玉柱进宫和诺罗布办了交接后,径直来见康熙。 魏珠瞥见玉柱到了殿门前,丝毫也不敢怠慢,马上进去禀了康熙。 正在看书的康熙,便把玉柱唤了进去。 “臣玉柱,恭请皇上圣安。”
玉柱恭敬的行了大礼。 康熙的眼睛始终盯在书上,抬了抬手,信口道:“伊立。”
玉柱起身后,康熙又翻了一页书,这才抬头问他:“巴奇纳已经去步军衙门上了任?”
“回皇上的话,巴奇纳接了旨意后,当天就开始办交接。只花了五日,就去步军衙门正式上任了。”
玉柱特意强调,巴奇纳很听话的走了。 康熙点点头,先是一叹,接着笑道:“你说,巴奇纳若是有儿子,还会走得这么干脆么?”
玉柱很老实的回答说:“回皇上,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儿。”
“巴奇纳还算是个能吏。”
康熙说的很含蓄,玉柱却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 老八刚到内务府,就把一个能吏扫地出了门,老皇帝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了。 君臣相处,很多时候,即使看破了,也绝不能说破。 值此二废太子之前,康熙的大局,便是暂时稳住老八他们。 见康熙露出了怜惜巴奇纳无子的怀旧情绪,玉柱见缝插针的提出了建议。 “禀皇上,巴奇纳已经老了,膝下又无子,他族内的子侄们惦记着分他的家产,每天都闹得不可开交。”
玉柱故意停顿了一下,等老皇帝抬眼盯在他的脸上,这才接着说,“臣抖胆提个想法,您若是觉得太过荒唐了,便打臣几下,可好?”
康熙斜睨着玉柱,沉默了片刻,冷冷的说:“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嗯,老大不修德,不行善,心思歹毒。然而,岂有妾室独自出来享福之理?”
以康熙精明程度,别说玉柱铺垫了这么多,就算是只露点口风,便会被他所洞察。 康熙的意思很清楚,老大再不堪,只要不死,就不可能放了巴奇纳的独女吴雅氏出府。 圈禁老大的时候,他身边的妻妾,看似都有选择权,可以不跟着老大,关在府内吃苦。 实际上,在凛然的皇权之下,谁都没有选择权,她们只能乖乖的跟着男人一起倒霉。 玉柱的意思,是想趁着康熙念旧之际,把吴雅氏从老大的府里弄出来。 当然了,这仅仅是玉柱故意让康熙看到的所谓真实想法而已,充其量也就是个铺垫罢了。 玉柱还有后招,等着对付康熙。 “老爷子,要不,这么着,就让巴奇纳负责皇长子府里的膳食吧?”
这才是玉柱真正的想法。 康熙已经否定了一次,总不好意思,再否第二次吧? 而且,第二次的想法,颇具有可操作性。 无论是成全了康熙的护子之情,还是巴奇纳的爱女之心,皆有裨益。 玉柱若想达成他的目的,就必须先站在康熙的立场上,充分考虑到康熙的利益和情感。 此乃混官场的不传之秘也。 康熙凝神一想,也觉得,既没违了规矩,又成全了巴奇纳的心愿,挺好的。 再说了,难道,巴奇纳的女儿,天天吃燕窝人参,老大反而吃糠咽咸菜不成? “嗯。”
此事本对康熙完全无害,很自然的也就点了头。 就在玉柱以为说完了事儿,打算走的当口,康熙忽然笑着说:“你喜欢江苏,还是四川?”
类似的送命选择题,玉柱都是反着选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老爷子,如果让臣来选,还是江苏好啊。”
玉柱故意选了天下最肥的省。 “哼,尽惦记着享福了,想得美,跪安吧。”
康熙不高兴的摆手撵人。 玉柱行了礼后,倒退着出去了。 作为御前大臣,即使是过年期间,玉柱都必须按照轮值日程,进宫伴驾。 点名之后,玉柱当着带刀一等虾的面,淡淡的说:“防走水,防刺客都是大事,都必须仔细着点,绝不能出纰漏。越是过年,越应小心着点,都明白吧?”
“嗻。”
大家也都明白,若是乾清宫里走了水,无论烧了哪儿,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没办法,乾清宫里,不仅宝贝多,而且奏折的底档也多。 皇上,全靠读奏折,治理天下了。 打发走了一等虾们,玉柱回到了他值宿的小房间。 一直伺候玉柱的小章子,双手捧着茶盏,递到了玉柱的手边。 玉柱接过茶盏,嗯,盏沿透着热乎劲儿,显然是新沏不久的茶。 自从,小叶子升为师傅之后,御茶房那边给玉柱的待遇,比此前高得多了。 别的且不说了,单单是玉柱爱喝的碧螺春,就两个字:管够! 玉柱拿起茶盏,小啜了一口,信口吩咐小章子:“去看看,有什么垫饥荒的糕点?”
“嗻。”
小章子知道,玉柱是他惹不起的活祖宗,必须好好的敬着。 小章子走后,小刘张轻手轻脚的进来了,小声禀道:“回大人,小章子经常和章佳嬷嬷私下里见面。”
玉柱深深的看了眼小刘张,淡淡的反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刘张哈着腰,小声说:“小的亲眼看见过几次。”
哦,这就说明,小刘张一直在暗中盯着小章子了。 玉柱点点头,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了两锭五两的银子,轻轻的搁在桌面上。 “打点好你师傅那个吸血鬼,争取早日换个好差使。”
不管信不信小刘张的话,玉柱都照规矩,赏了小刘张。 “谢大人的恩赏。”
小刘张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拿走了桌上的银子。 宫里的太监们,无论官职和实权的大小,就没有不爱钱的。 全体御前大臣,每人一间专用的小值房。人在门开,人走锁门,彼此之间互不干扰。 玉柱书桌的抽屉里,摆了五两一锭的银子,共二十个,也就是一百两银子。 银子太重了,揣怀里死沉,随身携带也很不方便。 搁抽屉里,就挺好的。玉柱想赏谁了,拉开抽屉就可以直接拿银子了。 和带刀一等虾不同,玉柱这个御前大臣最重要的职责,并不是巡视乾清宫,而是引见重臣陛见。 照宫里的规矩,只要不是内务府或是乾清宫的官员,都属于是外臣。 封疆大吏抵京后的进宫陛见,必须在御前大臣的带领下,去拜见康熙。 各个京衙虽然都封了印,但是,南书房、兵部和京郊的馆驿等重要的衙署,日常皆有人值守。 一大早,山西巡抚苏克济,便递了牌子进宫。 只是,康熙一直在看书,却没有召见苏克济。 陪在老皇帝的身边,玉柱必须多思多想。 据玉柱的私下猜测,只怕是苏克济在山西办理赈灾不利,导致流民往京城这边涌来,被老皇帝故意晾着了吧? 直到,康熙用罢了午膳,这才召见了苏克济。 玉柱接了口谕后,赶到西华门前,领了苏克济进宫。 这苏克济,内务府正黄旗下包衣出身,历任笔贴式、三等侍卫、二等侍卫、一等侍卫。 等噶礼升迁为两江总督后,苏克济便接任了山西巡抚,可谓是官运亨通了。 玉柱和苏克济,素无交情,再加上康熙正恼火着他,路上自然也没啥可聊的。 可是,令玉柱没有想到的是,苏克济居然小声说:“不瞒玉侯,在下和令尊隆老大人,乃是旧识,交情尚可。”
听话听音儿。 玉柱心想,这就意味着,苏克济其实和隆科多很熟了。 嗯,隆科多以三等侍卫入仕,认识同为侍卫的苏克济,倒也顺理成章。 只是,隆科多爱钱如命,尤其是擅长敲人家的竹杠。 莫非,苏克济给隆科多塞过银子? 知父莫若子。 凡是和隆科多相交甚密的朋友,基本上,都给隆科多塞过银子。 玉柱心里明白,苏克济是想打听康熙为何冷落了他这么久的内幕消息。 可问题是,你苏克济算老几?凭什么要玉柱在众目睽睽之下,担着大风险的通风报信? 嘿嘿,门儿都没有啊! 面对苏克济的试探,玉柱这个老油条,只是笑了笑,却没吱声。 见玉柱不买隆科多的帐,苏克济也是老江湖了,他立时就明白了,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果然,玉柱进去引见之后,隔着老远,苏克济就听见了康熙的怒吼声:“让那个狗奴才,膝行进来。”
膝行,也就是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行。 苏克济爬进去后,还没来得及行大礼,就被康熙一脚踢翻在地上。 “狗奴才,朕命你好好的抚民,你倒好,赈灾的粥棚数量也敢造假?”
康熙怒不可遏的厉声质问苏克济。 玉柱在一旁冷眼旁观,苏克济挨了踢之后,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其实并不是真的很害怕。 也是,苏克济当过一等侍卫,应该非常熟悉康熙的脾气。 打而不罚,一向是康熙的老习惯。 只要挨了踢,让皇帝撒了气,准没大事儿! 康熙一直很警惕汉人造反。但是,只要是灾区,康熙也颇为舍得豁免灾区钱粮。 客观的说,除了五次豁免天下钱粮的乾隆之外,到目前为止,康熙是豁免钱粮次数最多的皇帝,没有之一。 归根到底,旗人太少了,不足以控制整个大清。这就逼着康熙,必须与汉族士大夫和地主乡绅们,共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