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宫街和它的名字一般唯美,已是暮春,街道两边的花都已开放,尽态极妍,美不胜收。 漫步在街上,你可以看见,黄色的迎春花换得淡雅、白色的铃兰花显的高洁,紫红色的紫丁香花开放的热烈深沉,泼泼洒洒,在春风中烂漫争艳。 这般美景自然也延伸到了刺史府里,只见那花园中,花儿开的争奇斗艳,俩位女子正对坐品茗。 其中一位着一袭青色百褶裙,未施粉黛,颇为清浅动人,只是她的眉目间偶尔流露出忧愁之色。 另一位则一袭黑色绛纱裙,长发挽起,显得清雅脱俗。 此二人自然就是叶蓁和苏岚锦了,自那日叶蓁来访刺史府告状后,苏岚锦就收留了她小住至今。 此时她见叶蓁神色郁郁,心事重重,便想开口打破这沉默,轻声道:“你还在为他伤心吗?岂不知天下男子多是薄情人。蓁儿,你要是信得过姐姐,就和姐姐说说,你和他..就是那个修仲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蓁听罢沉默半响,嘴唇微动,良久,还是没有开口,要她怎么说,她和他之间...走到现在已是相看生厌,不想再提起他了。 而苏岚锦见她仍旧沉默,只是无奈一笑,内心做摊手状,随即想到什么似的,便话锋一转,道:“对了,有一件事告诉你,我已经给在京都赴宴的爹爹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谢炎生的事,并拜托他速归,算算日子,大致就在这几天,他就抵达江州了。”
叶蓁听罢,素来忧愁的小脸上终于浮现出了难得的一抹淡笑。连日来,她为修仲平出家之事而闷闷不乐,郁结于心,现在得知苏大人即将回府,说明谢炎生获救就有了希望。 想到谢炎生还在大牢里,她就心痛,要不是为了替自己找修仲平这个负心人,他也不会招来如此祸患。 苏岚锦见她一笑难得,便温婉道:“这才对嘛,人常说笑一笑十年少,你要多笑笑,对肚子里的小宝宝也好啊。”
原来叶蓁已经有四个月身孕,此刻显怀了。 而叶蓁听她又提起肚子里的孩子,想到孩子的父亲却已了却红尘,狠心出家,神色黯淡。 苏岚锦察觉了她的不快,吐了吐舌头,又哪里说错话了,便不再多言。在一旁无聊的玩起了手指,正发呆时,忽听苏平来报,道:“回大小姐,老爷他回来了,马车就在府门口。”
苏岚锦听罢大喜,也顾不得仪态,拉起叶蓁的手,蹦蹦跳跳地就去府门口准备迎接爹爹。 苏道元此时一路疾驰,终于到了家门口,他在京都赴宴时,本就懒得同嘉顺太后打交道,看着天子那样的隐忍而心酸,母强子弱,自古如此,更可恨那汝南伯上蹿下跳,极力奉承萧观音,那般媚态令他作呕。 正好此时又接到女儿的书信称有急事速归,他便向天子告假,打道回府。 而苏岚锦二人已至府门口,恭敬等待,见一车马停下,内有一人大手一撩帘子,就大步下马。 叶蓁看见面前出现的中年大叔,只一眼已被苏道元的气势折服,只见他身材高大威猛,长相粗犷,身着对襟大袖锦袍,腰束玉带,头戴进贤冠,端的是豪放洒脱。 苏道元也注意到女儿身边那个盯着他看的小姑娘,只见她气质柔弱,斯文有礼,不由生出几分好感,又见苏岚锦拉着其手,明白过来,定是她的朋友了,原来苏岚锦颇有其父之风,生性好结交各路朋友。 苏岚锦一见到父亲,就撒娇道:“爹爹,你可算回来了。”
苏道元听罢哈哈大笑,拍了拍苏岚锦的小手,浑厚的嗓音响起,道:“锦儿,你这么着急找为父,到底何事?”
苏岚锦则巧笑嫣兮道:“爹爹,先不说这个,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了,先进府休息吧。”
而后又大方的拉着叶蓁,向父亲引荐道:“这是叶蓁,是女儿游历富阳时,结识的朋友。”
叶蓁见状盈盈一拜道:“民女叶蓁,见过刺史大人。”
苏道元大手一挥,把她拉起道:“不必拘礼,闺女,你既然是锦儿的朋友,就是老夫的侄女了,就叫我苏伯伯吧。”
叶蓁羞涩点头,然后怯生生又行了一礼。苏道元见叶蓁乖巧知礼,心下喜爱这孩子,转头对苏岚锦说:“你呀,就是太顽皮了,爹都快管不了你了,你要是有蓁儿一半听话懂事,那爹可就放心了。”
苏岚锦听罢,噘嘴道:“哼,爹爹偏心叶蓁,女儿生气了。”
说罢假意要走,苏道元拉住她,叶蓁也被父女俩的热情感染了。 且说三人一路说说笑笑,来至大厅。苏道元这才开口道:“锦儿,你在信里所提之事,现在不妨细说与为父听听。”
苏岚锦正色道:“爹,李守夫那个老狐狸,趁你不在江州,暗地里结交官员,还有他那个好儿子,抓了一个清白的人,准备动用私刑将其斩首呢。爹您可一定要替谢炎生做主啊。”
苏道元听罢,面色微变:“哦?你说抓的那个人叫谢炎生?他可是谢伯年那个老匹夫的儿子..不过扶笙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
苏岚锦撒娇道:“还不是您乱点鸳鸯谱,将我早早地和他订下婚约,现在李家父子狼子野心,想扰乱江州,夺您实权呢。”
苏道元听见苏岚锦这样说,立刻生气道:“休要胡言乱语,小孩子家家的,政治上的事情你少掺和。”
“爹,不信您问叶蓁。”
苏岚锦委屈道。 叶蓁听着这父女俩的谈话,自觉插不上嘴,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现在听得苏岚锦喊她,自然有理有据地将谢炎生入狱的经过给苏道元讲了一遍,包括她如何遇见谢炎生,如何得他相助,谢炎生又是怎样被官府抓走的云云。 “哦,原来是这么个小事,如此看来,这事是扶笙做的不地道了,那个谢炎生想必是冤枉的。”
苏道元淡淡道,他确实不喜谢炎生,只因对方是谢伯年之子,嘉顺太后一派之人,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还是要替他申冤的,随即便派苏平去了一趟司徒府递交手书一封给李扶笙。司徒府内,李扶笙接到苏道元的书信,打开一观,信中尽是对自己的训斥之词,末了还让自己放了谢炎生,今后谨言慎行。 李扶笙看罢,将信揉成一团,恨恨道:“可恶!姓谢的小子,算你命大,居然有刺史府为你撑腰。”
典狱司大牢内,谢炎生正在牢里数着蚊子,他来这已经一月有余了,每日粗茶淡饭,吃不好睡不好,正暗自伤心时,突然听见牢门打开的声音,一直监管他的狱卒道:“天字号房犯人,你可以出狱了。”
他一脸懵逼,随即狱卒就替他换下囚衣,解掉枷锁,顺便刮掉胡子,并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直到出了牢门,看见街道上的人来人往,他还觉得不真实,像是做梦一般。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呆子!发什么呆,看看我是谁。”
谢炎生听罢,不禁大笑,这声音不是苏岚锦又是谁?他转身回头,正是苏岚锦和叶蓁二人,心下明白过来,定是她们救了自己,不由得吐出一口浊气,大吼一声,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太爽了。霞光微散的文昌寺内,空云住持正在为众僧讲论大乘佛法,待到晚课结束,众僧散去之时,他对着显得心不在焉的修仲平说道:“顿禅师弟,可有空来舍下一聚?”
修仲平猛然间听见住持师兄喊自己,便应了下来,跟了上去。 在佛堂前,空云悠悠道:“现在你可以说说,那一日我救你时,追杀你的那些杀手是谁吗?”
修仲平听罢,沉默半响道:“是叶家的人,准确来说是叶玄要杀我。”
空云疑惑道:“是富阳叶家吗?”
修仲平点头道:“不错,是他们。其实我修家和叶家本来是世交,可二十年前的一场大火,让修家荡然不存,我亲眼看见父母在那场大火中丧生,而后叶家家主叶玄收养了还是婴儿的我,也就是叶蓁的父亲。那时,我就感到疑惑,父亲和叶玄素来相好,那场大火为何独独只有叶玄活了下来,终于,我发现叶玄就是纵火者,为的就是父亲富阳城主的位置。我蛰伏在老贼身边,接近他的女儿叶蓁,好伺机杀掉老贼为父报仇,可是...我..我没想到,却对叶蓁暗生情愫,她答应和我一起私奔,逃出父亲的掌控,她的善良感动了我,所以我逐渐打消了复仇的念头。在去年的一个冬天,我对叶蓁说要去赶考,那时我是真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和她白头偕老的。可是啊,叶玄老贼还是没有放过我,原来他早已知道我是修家当年的那个孩子,留我在身边,就是想斩草除根,我一出城,他就派杀手追杀我,我拼着一口气逃到江州城外的雪地上,接下来就是您看到的那一幕,我本以为我要死了,但是您救了我。”
“原来是这样,唉,一切都是因果啊。”
空云叹了口气,随后语气凝重地对兀自低沉的修仲平道:“顿禅,你还是还俗吧,你的我执太重,当初出家本就是背心而为吧,须知,读尽千篇又如何?佛典尽是魔来说,觉心照见真知我,顿舍西天假弥陀。”
修仲平听罢空云的劝诫,喃喃道:“觉心照见镇知我,顿舍西天假弥陀”然后大笑,笑得疯狂,顺手扯掉僧衣,离开了救他的空云,走出文昌寺。 而空云望着他坚定有力的背影,笑道:"知我心者即身成佛,你我也算有缘,顿禅,去找你的爱人吧,她还在等着你。”
且说修仲平一路打听到叶蓁下榻的悦来客栈,正欲与她再续前缘,却瞧见叶蓁身边有一男子,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 不一会儿,叶蓁出客栈,修仲平忙跟了上去,鼓起勇气对叶蓁说:“对不起,蓁儿,以前是我骗了你,现在我祝你觅得良人。”
说罢一脸惭愧地看向爱人。 而叶蓁被人拦住,正纳闷时,却看见是他,再一瞧,他穿着寻常衣物,似已还俗,便笑着说道:“傻瓜,你在说什么?什么良人,他叫谢炎生,是我的救命恩人。随即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已经当爹了。”
“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修仲平听罢眼泪直流,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不远处的谢炎生和苏岚锦看着这一幕,彼此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情人终成眷属。江洲码头。在一艘小船上,谢炎生负手而立。“你一定要走吗?”
苏岚锦不舍地看向他。“天下之大,哪里都是我谢炎生的容身之处,再见了,苏姑娘,谢谢你救我。”
谢炎生只回了这一句,便吆喝船家开船。看着远去的船只,苏岚锦抿了抿嘴,刚刚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告白,这一次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