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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
皇宫还是金国时修建的,经历了灭金一战,已被毁得不成样子。 耶律铸穿过应天门,正见到安童。 安童今年才十四岁,却是在十三岁时就担任了怯薛长。 换言之,名震天下的怯薛军、忽必烈的宿卫亲军,就是由这个小小的少年统帅。 因为怯薛军的统帅是由博尔忽、博尔木、木华黎、赤考温这蒙古开国四大功臣后裔世袭。 而安童是木华黎的曾孙,他的母亲是察必皇后的姐姐,他是木华黎数不胜数的后裔当中最受忽必烈喜爱的一个。 十三岁统帅一军,这在宋朝是不可思议之事,但在大蒙古国,只要忽必烈一句话。 四十一岁的耶律铸面对十四岁的安童很客气。 “怯薛长,我来见陛下。”“我领丞相进去,大汗马上就到。”
安童道:“大汗让我也参与议事,是平定李璮叛乱的消息传回来了。”
他年纪虽小,说话却是一板一眼。 耶律铸没敢把他当成孩子,神色郑重,道:“李璮这场叛乱,就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湖里,惊起了层层的涟漪啊。”
两人说的都是蒙古语,叽里咕噜了一路,待进到大安殿,只见忽必烈还没来,站在殿中的是几位重臣。 塔察儿、忽鲁不花、忽都察儿、线真…… 耶律铸遂发现,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崇尚汉学的人。 他是耶律楚材之子,母亲苏氏为苏轼后裔。 但他虽崇尚汉学,对忽必烈的忠心却不容质疑。 耶律楚材匡扶的是成吉思汗、窝阔台父子,因此,耶律铸从小就侍奉窝阔台之孙失烈门。 蒙哥继位时,耶律铸卷入失烈门谋反一案,险些被处决,是忽必烈救了他。 虽说耶律铸是契丹人,今日能站在这里,其实相当于就是蒙古人了。 大殿上摆着一张地图,这些蒙古重臣们在地图边站定。 安童见人来齐了,便指点着地图介绍起当前的形势来。 这是要在忽必烈抵达之前让重臣们把该知道的情报都了解了,以免到时还要再说一遍。 之所以由安童来介绍,因为忽必烈真的打算再过两年就任用他为丞相。 安童虽说只有十四岁,毫不怯场,总归按情报上的消息便开始主持议事。 “史天泽砍下李璮的头颅之后,守在益都城的李彦简自尽了,其他人打开了城门投降……” 塔察儿听到这里,止住了安童,问道:“我妹妹和她的儿子在哪里?”
李璮儿子很多,与塔察儿之妹生下的只有一个,名叫李凤山。 安童看了看战报,道:“史天泽把他们从益都接出来了。”
“好,把其他人全部杀掉。”
“杀了,只逃走了一个李齐山,是王氏生的……” “那就追上去杀掉。”
“他从旧海城逃了……” 塔察儿大怒。 他是在场所有人中表现得最想杀李璮的。 之所以会把妹妹嫁给李璮,是因为他当年地位很低。 塔察儿的祖父是成吉思汗的幼弟铁木哥斡赤斤,曾经因为造贵由汗的反被处死了。而当时山东一代的民户是分封给铁木哥斡赤斤的,塔察儿为了保证这个利益,才选择与李璮联姻。 等到蒙哥汗继位后,他便发迹了,早就心生悔意。 到如今,更是恨不能当作没这回事。 “逃到哪?宋国?往南杀过去……” 忽鲁不花已经喊道:“别说这些小事了,合必赤、史天泽会处理。今天大汗召我们要商议的事才更重要。”
“为的是从汉人手里把兵权收回来吧?”
安童终于摆脱了塔察儿的纠缠,道:“是,但大汗今日召你们来,是因为阿术在关陇被李瑕全歼了。”
殿中安静了片刻,爆发出惊呼之声。 “不可能!”
“兀良哈部的阿术,速不台的子孙,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汉人……” 忽然。 “兀良合台也是死在这个汉人手里的!塔察儿,你给我收起你那像河水一样溢出来的傲慢,给我正视这个敌人!”
随着这一声大喝,他们的大汗终于抵达了大殿。 …… 大蒙古国前几代大汗,窝阔台、贵由都是暴虐贪淫之人,但凡议事都是一坐下来就捧着酒猛灌,恨不能在议事结束前就把自己醉死。 忽必烈不同,他沉稳刚毅,进殿之后并非是往上首一坐,而是直接走到众人身边。 众人都不自觉地因大汗的威仪而低下头。 忽必烈时年四十七岁,正当壮年,举手投足都显得那样富有力量。 他指了指地图上济南、益都的位置,直接开口说起政事。 “李璮的反叛影响很大,牵连了很多汉人世侯……” 随着这一句,指尖扫过东平、毫州、开封、洛阳、南阳、太原、保州…… 这一句话,便叫殿上的这些人明白了局势的严重性。 忽必烈没有让这些最忠心于他的臣子们去猜,很快,他便清晰地讲出了他要什么。 “还没有完全解决阿里不哥,李瑕又在西南作乱,如果过份追究这些汉人,很可能会把他们逼反,汉人有一句话,狗急也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这是在向他的蒙古势力们表明他的立场。 先声夺人,把基调定下来,以免这些蒙古大臣不停叫嚣要打压汉人。 果然,忽鲁不花马上便喊道:“我伟大的大汗,你对这些汉人太过于宽容了!”
“大汗有明智的考虑。”
耶律铸应道,“长生天赐给了大汗无比的智慧,不需要你来质问。”
他其实信道教,但总归用长生天堵住了忽鲁不花的嘴。 忽鲁不花闭了嘴,忽必烈这才道:“你们说我太过宽容,但我告诉你们,治国要像分牛肉一样,一刀一刀慢慢地来。”
“大汗,是我太急了。”
忽鲁不花道。
虽然忽必烈心里已有了主意,但还是环视了众人一眼,道:“你们来说,该怎么办?”塔察儿道:“大汗还要再讨伐阿里不哥,但如果诸王问大汗如何保证他们的利益,又该怎么办?必须得打压汉人。”
他原本是蒙哥派来代替忽必烈掌漠南兵权的,但蒙哥一死,他又是第一个支持忽必烈的宗王,因此很有底气。 律耶铸道:“诸王的封地与五户丝都不会有变化,他们的驱口和财产都可以得以保留,大汗的承诺像金子一样珍贵,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只怕他们要看到大汗做出行动来。”
“不错,李璮敢发动这样的叛乱,如果大汗不处置汉人,怎么让诸王心服。”
“到时阿里不哥又会指责我们的大汗是蒙古的叛徒……” “汉人们这几年太过份了……” “够了!”
安童竟是按着刀出列,喊道:“大汗召你们来,让你们出主意,而不是争辩不停!”
他是怯薛长,得以佩刀入殿,此时小脸一板,很是威风。 塔察儿低头不再说话。 他叫嚣时很大声,真到了出主意的时候却没了声响。 忽必烈转头看了安童一眼,眼中闪过微微的笑意,很是满意这孩子。 其实,不论是蒙古、回回、契丹、女真还是汉人,他更看重的还是忠心。 至于行汉制还是旧制,比起臣子们有颗忠心又算得了什么? 换句话说,只有他忽必烈才是最最重要。 这也是他对各个部族的宽仁。 还是耶律铸站出来,道:“大汗,我以为不该继续追究世侯,要继续优待他们。但也要利用他们现在人人自危的心理,一点点削弱他们的实力……” 用蒙古语说这些事很难受,耶律铸的蒙语虽是极好,却还是感到许多词汇的不足。 “可以将世侯治下的民政与兵事分开来治理;调换世侯所在的地盘;给他们升迁高官……此事,宜缓,而不宜急。”
这本就是忽必烈心里的主张,由耶律铸说出来之后,他环顾了殿中诸人一眼,见没有人反对,便问道:“如严忠济这样的世侯,你认为该怎么办?”
“可以招回朝中担任丞相。”
“他若认为我是要夺他的兵权呢?”
“可以由他们的子弟继续掌握兵权。”
耶律铸答道:“继续任用他们的子弟,大汗便能从其中挑选出最忠诚的一批。”
忽必烈深以为然,让人拿出几封信给耶律铸。 “你认为张弘略有没有与李璮勾结?”
耶律铸看了一会,看到的是张弘略与李璮的通信从头到尾都是劝李璮不要谋反。 表面上看起来,张弘略很忠心。 但一对比李恒,张弘略这种知情不报、却又故作忠诚的举动……可谓其心可诛。 再想到张弘道投降李瑕一事,张家有太多人已不值得信任。 耶律铸遂道:“张家便是汉人世侯的典型,暗中观望时局。我以为大汗应该给张柔封公爵之位,解除张弘略的兵权,调他回京师宿位,赐他冠服以从宴享。再从张家子弟中挑出最忠心的袭职,任顺天军民万户……” “你认为谁最忠心?”
“张弘范。”
耶律铸没有太多犹豫,张九郎的忠心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 这便是他那套办法的一个诠释,升世侯们的爵位、官职,迁他们回朝,挑选他们的子弟袭职,便能更好地拿捏这些年轻人。 忽必烈对这办法大体上是满意的,踱了几步,回过头,道:“你不要忘了西南还有李瑕,如果狗被逼急了跳过墙去投李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