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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外,蒙军大营。
合丹坐在那,听着耶律希亮说完西域形势,渐渐放下了捧着酒囊的手。 阿里不哥的傀儡阿鲁忽召集了十五万大军,要助阿里不哥争夺汗位…… 在心中咀嚼着这个消息,合丹已在思虑也许忽必烈很快就要召他回师,那接下来的攻关陇的战事也许该换一种打法了。 他才打算询问耶律铸的意见,已听到耶律铸自语了一句。 “李曾伯打仗真是厉害,词也写得好。但官场权谋一道,真是……” 耶律铸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他显然十分看不上李曾伯的政治才能。 “耶律丞相想说什么?”“李曾伯是故意放回我的儿子,让我们知道阿鲁忽的消息,希望我们因此放缓攻势或因此退兵。但他根本不了解草原……” 耶律铸缓缓说着,嘴里的话与心中所想却有些不同。 大蒙古国是什么? 暂时还称不上国,称作“黄金家族们的兀鲁思”更为贴切。 兀鲁思是何意?封地、领土、国、民,各种意思都有。 各个宗王半独立的小汗国、一整个蒙古汗国,都能称作兀鲁思。 但换一个角度想,兀鲁思不过就是人口与土地,不过就是财产。 大蒙古国,就是“黄金家族们的财产”而已。 那大汗是什么? 是给黄金家族子孙们分配财产的人,是当家的。 只有愚蠢的牧民们相信“忽必烈背叛黄金家族”。 真正的黄金家族反而不在乎这些。 只在乎利益。 宋人以为汗位之争轰轰烈烈,支持两位大汗的人们各自秉承着纲常礼法,如他们的士大夫一样誓死悍卫纲常礼法。 错了,没有什么纲常礼法。 若把大蒙古国看成一个国,理解不了汗位之争。 得把它看成一个家。 成吉思汗打下了家财,过了半百之年,子孙们想要什么? 分家。 分家才符合家族中最有权势的一批人的利益,如别儿哥、阿鲁忽、旭烈兀、海都。 阿里不哥给不了这种利益,阿里不哥太狂妄,领地也不如忽必烈,做不到像忽必烈那样能轻松说出“大不了就分家”。 就是一群子孙们互相拉拢,互相争家产的过程罢了。 …… “大汗的智慧如长生天上的星光一样闪耀,早已说服了阿鲁忽归顺。”
耶律铸赞颂了忽必烈的英明神武之后道:“在我们出征之前,阿鲁忽的使节已经到达开平觐见大汗,只要大汗也支持他继承察合台汗国,他愿意支持大汗继承汗位。可见阿里不哥无能,并不能成为大汗的心腹之患,李瑕才是。”
合丹愈发庆幸自己支持忽必烈。 他慧眼如炬,做出了对的选择。 耶律铸又道:“请宗王一定全力攻下关陇,尽快。”
他们还有歼灭李瑕的时间。 六路兵马齐攻,西路军是兵力第二多的,绝不能拖了后腿。 合丹明白了这些道理,问道:“耶律丞相认为该怎么才能尽快击败关陇的宋军?”
开战以来,他兵力虽未遭到太大的损失,却屡屡因李曾伯、廉希宪而受挫。 耶律铸略略沉吟,道:“宗王不如‘将计就计’,作出得到西南消息已起意退兵的姿态,我看那些宋军兵将很有进取之心,贪功冒进,到时必驱兵追来、抢夺后方辎重,可以伏击。”
合丹点头不已。 他东征西讨打了几十年仗,对方兵将是什么脾性一交手便知,对耶律铸的计划深为赞同。 只要歼灭宋军的骑兵,那关陇便像是被砍掉腿的鹿,可以肆意蹂躏。 ~~ 正月二十三日。 一夜的大雪已盖住了黄河战场上的血腥。 宋军士卒犹在打扫战场。 城楼上,林子正站在李瑕身边,低声禀报着,又递出了几封信报。 “这是兰州消息今日到了,是五日前传出的。”
李瑕接了看过,稍松了口气。 廉希宪的意思是,他与李曾伯已展示出了足够的威胁,让合丹知道,如果领骑兵杀入关陇,是会被断了后路,会被追上、会被包围的。 相当于告诉合丹“我们的防线安排得很好,我们也有骑兵,你要敢迂回穿插有可能死得很惨,阿术就是前车之鉴。”
但另一方面,陇西防线实在是太长了,它不是潼关或武关那样只有一条险道、一座关城。 哪怕有李曾伯在河西牵制,廉希宪也表示兵力太少,很难保证一定能拖住合丹。 防守便是这样,防得了百日千日,只要一个破绽便可能败亡。 李瑕了解廉希宪,这种程度的叫难就是暂时还守得住。 这是西线的情况。 北面张珏的情况差不多。 事实上,张珏面对的杨大渊并不简单。 在蒙哥攻打钓鱼城之前,杨大渊在蜀中的资历、威望、战绩原本高于王坚,且杨家子侄人才众多。 后来杨大渊投降,王坚则是坚守到底,王坚所展示出来的胆魄、创下的功业已不可同日而语。 而与同样是降将的刘整相比,杨大渊虽无十二骁勇取信阳的名气,其打仗水平该是远强于刘整。 这是李瑕通过一些战例做出的个人判断。 杨大渊投降之后,还连带招降了许多宋将不提,打的几场仗也全都是硬仗,攻的是蜀中坚固山城,助蒙哥长驱钓鱼城下。 而刘整从箭滩渡之败开始,就有种欺弱怕硬的架势,遇强则败,遇弱则胜。 蒙古给杨大渊的官职也更高,先是拜侍郎、都行省,后封川陕都元帅,同署事征南都元帅。 但比起刘整,杨大渊这人总是显得默默无闻,因为他四平八稳。 四平八稳的敌人最难对付,还最不显功劳,有时李瑕也容易忘了张珏还在北边苦守。 “郝天益的兵马找到了吗?”
“没有。雪下得大,并未在北面发现人马行动的踪迹,是否情报有误?”
“不,我们引爆了禹门冰面他都没出来,很可能是绕到北面去了,要提醒张珏别被背后偷袭了。”
“是,已经派了加急快马。”
“再派,这次我确定了,郝天益就是去偷袭张珏了,提醒他。”
西北由三个最能独当一面的人坐镇,李瑕却还是担心,因为他没分配给他们足够多的兵力物力。 那他们就没有足够多的容错空间,蒙军可以小败许多次,他们却是一次都不能败…… 至于潼关、汉水两道防线,相比陇西就好守许多了。 刘元振战前见过董文炳一面,气势上把对方压住了,这便是他精明老练之处,而且这人一有难处就懂得叫苦,从李瑕这里喊走三千援兵,算是稳当。 刘元礼守着汉水河谷,兵力虽不多,纵深却长,重庆的高长寿也做好支援的准备,当不至于迅速失守。但这部人却是不能调动的,因关系到汉中乃至整个川蜀的安危。 确认过这些防线的消息之后,李瑕叹息了一声。 “武关可有新的消息?”
“吴相公已往蓝田县去了……” ~~ 战国时,秦惠文王派张仪欺诈了楚怀王,遂有了秦楚丹阳、蓝田一战。 先是秦军顺汉水而下,在丹阳击败楚军。 之后,楚国集中精锐,孤注一掷,杀上武关道直逼咸阳。 楚军杀到蓝田,秦国形势危急,秦王甚至为此祭天祈求诸神保佑。 但这一战的结果并非在蓝田战场。而是韩国、魏国联军攻打楚国,而楚国也无力在后路被断之前攻破蓝田,只好连夜撤军、向秦国割地求和。 历史总是相似的。 不久前,李瑕的兵马正是顺汉水而下,在丹阳击败了蒙军。 现在,蒙军也是杀上武关道,一边兵围商州,同时分兵直抵蓝田。 蓝田自古据秦楚大道,有“三辅要冲”之称,县城南临峣山,有峣关,为关中与南阳之交通要隘。 峣关即蓝关。 正是“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蓝关。 蓝关是武关道出秦岭的最后一个关隘,出了蓝关,便是豁然开朗的关中平原,离长安不到八十里。 正是这样只隔一道关城的距离,曾经让秦王也觉得危险,只好祈求上苍保佑。 今时今地与战国时不同之处在于,李瑕在关中的兵力已经调空了。 唆都只要杀破蓝关,即可蹂躏关中。 他跨马望向蓝关城头,问道:“那是什么字?守将是谁?”
“搂。”
通译上前道:“宋人也很少见这个姓,小人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将领是这个姓,是个不出名的宋军将领。”
“去招降他。”
“是。”
通译策马向前,才出军阵,尚未到一箭之地,忽觉眼前一闪。 “嗖!”
“噗!”
马背上一空,马上的人已经摔落在地。 城头上竟是一箭射落,射穿这通译的喉咙…… 两军俱静。 蒙军下意识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关城上的宋将放什么狠话。 只有那一箭,显出那宋将的冷峻寡言。 “额秀特!”
唆都大怒,伸手便要举自己的弓,动作到一半却又停住。 他没有信心能在同样的距离仰射并射中对方。 “准备攻城!”
…… 唆都攻蓝关的同时,董文蔚则是在围攻商州。 商州已是死地,他真正在乎的是金州的刘元礼。 并非害怕,须知金州是汉中的东面要隘,若刘元礼敢顺汉水而下来断蒙军后路,南阳随便可调出一支兵力,收复汉中。 因此,董文蔚不怕刘元礼来,想的是刘元礼若来,是个很好的机会。 当然,这其实是不太可能的,哪有这样的好事?只能是先收复关中,再走蜀道收复汉中了。 那该不会有人来断后路了…… 想到这里,董文蔚想起入武关时白阳关还未攻下。 当时,白阳关防守顽强,他留了麾下最稳当的将领石同甫领着三千人包围,断了关城水源,又掷火烧了关城内仓房,加上关城其实也没剩几百人了,必能拿下。 现已五日过去,若两日拿下关城,三日急递消息,消息该到了才是。 “石千户派信马来了没有?”
“报将军,没有。”
董文蔚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他再次思考了一遍,是否有像秦楚蓝田一战的楚军般被前后包围的可能。 他很快想到自己已布置好兵力防着金州刘元礼、襄阳吕文焕,且刘元礼不可能敢出兵,吕文焕不可能会想要出兵。 宋军没有援兵,那己方取白阳关便绝不会有意外。 无非是晚了两日攻下罢了。 “快马催促,让他速取白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