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南洋的商人之前，荆公就接到长子、旌德县尉王雱带来好友韩维的亲笔信，说新君为扭转大宋 “积贫积弱” 的局面，要从抓财赋入手，听说江宁玄武湖畔有大片土地荒芜，想请荆公去实地察看一下，如情况属实，令江宁府开垦出来，为国为民增利。荆公早在其父任江宁通判时，已游览过玄武湖，知那里确实有大片荒芜的土地，现听说新君有意开发，感到这位新君的确是位肯办实事的圣明之君，自是激起他的跃跃欲试。这天听说圣旨到了，已猜出圣旨内容之一二，于是欣然领着家人到门前跪拜接旨。果真不错，年青的神宗帝令荆公知江宁府，并请荆公尽快将玄武湖那片荒芜的土地开垦出来。荆公办事向来雷厉风行，接到圣旨的第二天，就带着敕书，到江宁府办过交接，再与府中通判、同知、团练、都监、都头、司马、主簿、参军等大小文武官员一一见面，相互介绍情况，对全府情况有个初步了解之后，这才带领大家去玄武湖实地考察，最后决定由通判牵头，对开发玄武湖拿出详尽规划，然后付诸实施。这天，见大小官员已回各署视事，就把主簿晏正叫来。“晏主簿，上元县抢烧钱铺一事，你知道吗？”

荆公开门见山问道。晏正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听了知府问话，正了正头上的纯阳巾，回道：“回禀大人，此事知道。”

荆公问：“现在怎样了？”

晏正说：“余捕头正在察勘。”

正说着，衙役进来报告，说有一个叫唐万两的前来告状。荆公问：“唐万两是何人？”

晏正回道：“大人，此人是江南巨商唐广驻江宁钱铺的总管，他来告状，定是为钱铺被抢的事。”

荆公“哦”了一声，正了衣冠，坐到公案前，让主簿也坐在一旁，这才传告状人进见。随着一声吆喝，就见进来一位三十多岁年纪，头戴黑色儒巾，身着浅蓝交领长袍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江南巨富唐广在江宁的钱铺大总管唐万两。这时，就听堂前左右两排武士边以手中水火棒敲打地面，发出“笃笃”声响，嘴上更是闷闷地喊着“威——武——”，水火棒的捣地声和那呜呜的叫喊声混成一片，整个大堂的气氛更显得威严肃杀。唐万两自恃主子富可敌国，哪把这些放在眼里，只是昂首挺胸，径直走到堂前，张口问道：“你就是知府大人？”

荆公道：“本官正是。”

唐万两鼻孔中冷冷“吭”了一声，又问：“你既是一府之长，为何我家老爷的钱铺被反贼抢了多日，你们不管不问，是何道理？”

主簿晏正听不下去，伸手指责道：“你这人太不识礼，怎能如此对知府大人说话？还不快快跪下！”

唐万两仍是昂首挺立。荆公不动声色，问道：“那伙反贼还抢了谁家的钱铺？”

唐万两看了荆公一眼，反问道：“抢了我唐家的钱铺，难道知府大人还嫌少了不成？”

荆公正色道：“本官是问那伙反贼为何不抢别人家，而单抢你唐家的钱铺？”

唐万两见荆公声色严厉，心里已虚了三分，但嘴上仍是强硬，道：“这事该是你知府大人去察勘，唐府哪能清楚！”

主簿晏正指责道：“唐总管，知府大人正与我们商议钱铺被抢之事，你就怒冲冲赶来，也不问个青红皂白，竟无礼地指责知府大人的不是。这今后还有哪个官员愿管你们唐家的事呀？”

唐万两并不领情，瞟一眼主簿，又“吭”了一声，说道：“我谅你们也不敢不管！”

荆公在地方为官多年，什么样的泼皮无赖豪强恶霸没见过？见唐万两如此嚣张，仍是捺住性子，不动声色地问道：“唐总管，你今天是要本官为你解决问题，还是前来赌气耍横的？”

唐万两听出知府话中绵里藏针，嘴头变软，说道：“当然是求大人解决问题。”

荆公道：“你既要想解决问题，那就请先回去，本官立马派人去察勘，待事情察勘清楚后，再给你一个明确答复。可好？”

从简短的对话中，唐万两已知这位新知府不是那种害怕“钱势”的官员，只得嘴上硬着：“那就请大人尽快查清，我家员外还在杭州等候回话哩！”

唐万两走后，荆公将余捕头喊来，问道 ：“余捕头，唐家钱铺被抢的事察勘得怎样了？”

余捕头回答道：“大人，这事捕快已察勘过了，我去叫他过来。”

工夫不大，余都头将捕快带来。就见这捕快头戴万字巾，身穿蓝色便装，腰系黑色宽带，双腕窄袖紧扎，胸前白圈中一个醒目的“捕”字。荆公正打量，就见捕快“嗵”的跪下，拜道：“恩师受小人一拜！”

荆公一看，两眼发亮，急忙站起，惊讶问道：“石子，如何是你？”

捕快仍以头抵地，回道：“正是小人。”

荆公急忙离开公案，将捕快拉起，问道：“我在江宁多年，如何没听说你在这里？”

石子回道：“小人落泊，无颜去府上拜望恩师，怕丢了恩师的颜面。”

荆公点头：“哦，是这样。”

石子是荆公在鄞县任县令时，收养的一个孤儿。同时收养的还有一个叫金台的孤儿，荆公本想教这两个孤儿识些文字，将来有所作为，不曾想这两个小子生性顽皮，每逢读书识字，他俩都瞒着荆公，不是偷跑去海边游泳，就是爬树掏鸟窝。荆公见二人不爱读书，也不责怪，觉得人各有所长，应让其发挥所长，于是征得同意，将两个孤儿送到他的好友、茅山寺的一代武功大师弹子僧那里学习武功。不曾想到，这二小子学武天赋极好，不上几年工夫，二人就练成一身好功夫。仁宗时，猖獗的辽朝，为挑衅大宋，一日派一个叫黑风的人来大宋汴梁摆擂显武，大宋先后在全国寻找武艺高强之辈前来攻擂，都不是黑风的对手，最后就让禁军中最好的教头出面，也被黑风打得稀里哗啦败下阵来。就在这时，弹子僧得到消息，派了金台和石子下山。到了东京，石子首先攻擂，他知黑风不是善者，上场便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借着向对方踢腿时，乘机将手中一颗石子飙出，不曾想那黑风眼疾手快，身体一闪，只伤到他的一只手腕。黑风一阵大笑，嘲笑宋朝无能人，只会使些暗品伤人。金台听了火起，上台三拳两脚，就将黑风打下擂来。黑风不服，此后要金台去辽朝攻擂。金台毫无胆怯，独自去了辽朝，连攻九九八十一擂，一场未失。仁宗帝得知消息，将金台招为贴身保镖，又进封为皇城殿的御教师。而石子却不知了去向。荆公想到往事，问石子：“那你是何时到这里当了捕快？”

石子说：“因那次攻擂给大宋丢了脸面，不敢随金台师兄去辽国打擂，只得在国内闯荡，后来在江宁当了一名捕快。”

听了介绍，荆公稍稍放心，重新回到案前，对石捕快说道：“余捕头说，察勘抢烧唐家一案全由你石捕快负责，请把察勘情况详细说来。”

石子施过揖礼，回道：“大人，唐家是江南巨富，不仅有上千顷的良田，他的钱铺更是遍及江南各大城市。凡到唐家借贷的，必将田契、地契拿作抵押，实在无财产可抵押，就让年轻的妻女作押质。为防这些还不能确保归还借贷，又私自设下水牢，对那些不能归还借贷的债户，要么没收他们的田契、地契，要么将他们的妻女关进水牢。这次就是因为将一个叫周庄的妻子关进水牢致死，才惹出了这场烧抢大案。”

荆公又问：“唐家还做了哪些恶事？”

石子回道：“其它恶事，小人尚未察勘。”

接着问道，“大人，江南有句民谣不知你听没见说过？”

荆公目光一闪，问道：“民谣？什么民谣？”

石子道：“就是那‘江南唐广嘴巴长，吃了朝廷吃南洋。’”荆公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余捕头回道，“那民谣的意思是，唐府不仅靠江南大量钱铺放高利贷盘剥暴富，他更有海外生意，靠海外生意获取暴利。”

荆公“哦”了一声，急忙问道：“唐家做哪些海外生意？”

石子回道：“唐家有两支船队，每支船队都有十只大船，这两支船队经常出海到占城、真腊、大食、细兰等国，将那南洋沉檀香、茴香、犀角、象牙，还有珊瑚、琥珀、珍珠、玛瑙、水晶、金器等高级奢侈品以及药材贩回大宋，再卖到京城和江南各大城市，从中牟取暴利。”

荆公知道，自西汉以来，中国就开始了海上贸易，到了本朝，由于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尤其是发明指南针以后，极大地提高了宋朝的航海技术，加上辽夏金等国为扼制大宋的发展，已将西北边的丝绸之路卡死，宋朝只得将大批的贸易由北方旱路而转到南方的海路，因此那些江商海贾，穹桅巨舶，屡屡行驶在烟涛渺莽之中，将南洋的百货，运回大宋，再销往全国，乃至销往更远的辽、金、西夏、拜占廷等国，从中获取高利。“唐广是何许人，竟有如此大能量，吃了中国吃南洋，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

听了石子的介绍，荆公沉默思想。尽管那日唐广的管家在江宁府咆哮公堂，惹得荆公极不痛快，但他还是公事公办，着余捕头尽快查清周庄那帮强人现在的去处，以便捉拿归案。可不等荆公行动，就接到报告，说朝廷枢密副使高登谷率领两千禁军已在府衙前等候。荆公一震，不知枢密副使此来何事，便对手下说道：“快将团练、都头他们叫来。”

手下应声“诺”，答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