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次的叛乱，皇帝对养心殿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惧意。先前进入地道搜查的羽林军都被林一飞暗暗处死，墨灵带着他去了冷宫，梦蝶公主不想见人，皇帝由李公公伺候着，面色苍白地坐在内殿见了他。林一飞对自己被淮南王蒙蔽的事，一点都不推脱，在皇帝面前请罪，将功补过，等他把皇宫里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再无危险的时候，请皇帝发落。不肯归降的人已经被杀了不少，皇帝心头的恶气一直纳着，从地道回到养心殿，环视自己几十年来一直作为寝宫的内殿，当下命人将地道的入口封上。陪着他从地道回来的自然是当初护着他离开的令和墨灵，林一飞从冷宫回来，心里清楚，这件事了结，皇帝对修罗王的信任更增加了三分。李公公吩咐小黄公公去把宏泰宫打扫干净，皇上舍弃养心殿，要搬去宏泰宫居住。小黄公公这些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还轮不到他们参与叛乱之事，所以，李公公先是和颜悦色安慰了几句，随即语气严厉地说了几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跟主子共进退。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小黄公公这样身份的小太监，被淮南王驱除到别的地方去做事，养心殿里伺候的都是他从淮南王府带进来的人，此时，死的死，吓得半死的被羽林军看守着，都集中在一起。皇帝坐在养心殿正大殿里，让林一飞将淮南王从偏殿里带出来，墨灵赶紧在他身旁安慰，千万不要动气，皇祖父的身子最重要。经过了这些天的地下生活，皇帝即便有梦蝶公主喂他喝鲜血，毕竟年岁摆在这里，还真没力气雷霆震怒，听了墨灵的话，朝她微微一笑，一摆手，要她放心，自己不会动怒。淮南王的身边有一个狗头军师，这次起事，淮南王一直住在养心殿的偏殿，他也一直伺候着，在墨灵带着人与淮南王正面交锋的时候，他躲起来观看情形，林一飞带着人赶来增援，他趁乱想跑，被抓了回来。经过林一飞粗略一审，狗头军师为了保命，什么都交代了，包括潜伏在临邑王身边的淮南王暗桩给临邑王出馊主意，做出毒害修罗王这等事来。当然，这个狗头军师有一件事不清楚，淮南王和王重山之间的交往，即使王重山经常出入淮南王府，每次都是由凤居宇亲自迎送。淮南王亲近的人都知道府中偶尔会有一个神秘的贵客来，白色的布料包裹着全身，看不见他的脸，每次来，都是从侧门进出，可谁都不知道这位神秘人是谁。皇帝端坐在龙案后，目光冷冷地看着淮南王被林一飞一盆水浇醒，挥手让林一飞退下。“老二，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

被风佑一掌砍昏的淮南王悠悠转醒后，听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趴在地上的姿势立即改为伏地而跪，身体瑟瑟发抖，颤声道：“父皇饶命，父皇饶命……”咚咚咚，使劲往地上磕，“看在母后的份上，父皇饶儿臣一命。”

不提皇后还好，皇帝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心平气和，面对大势已去的逆子，再多的话语也是枉然，只想亲口告诉他，他很早就知道他想谋逆。苍老的手掌用力拍在龙案上，皇帝的心头蹿起一阵无名的怒火，呵斥道：“你还有脸提你的母后，她是大燕朝母仪天下的皇后，是所有女子的典范，她即便过世这么多年了，朕的心里依旧念她，敬她，若不是看在你是她的嫡子，朕早些年就想把你杀了。”

淮南王被这一声拍桌子的砰声给吓得整个身体都贴在地面上，丝毫不敢回嘴。“皇祖父不必动气，二伯伯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自然有宗人府处置，您还需强打起精神见一见朝臣。”

“拖下去，关起来。”

羽林将瘫软成一团的淮南王拉了下去，林一飞跪下，抱拳问道：“皇上，凤居宇和凤居耀都被关在偏殿，该怎么处置？”

“凤居庭呢？”

墨灵这会儿倒是想要公报私仇，先把凤居庭带上来让她耍一耍，这小子不是不服气自己吗，让他亲眼瞧瞧，此时的修罗王是何等的威风。“回禀小王爷，凤居庭在淮南王府被抓，没有皇上的旨意，还未押送进宫。”

“那就先关着吧。”

“把他们三个都关到宗人府的地牢。”

皇帝不耐烦地一挥手，在他的心里，最中意的皇孙只有两个，跟前这个为自己守卫疆土的靖王之子，另一个自然是福王之子凤居翊。“等一下。”

墨灵出声阻止林一飞离去，跪下来，低声朝皇帝询问道：“皇祖父，儿臣知道您这些天来受了天大的苦，可儿臣还是要说一句，淮南王再大逆不道，他也是您和皇祖母的亲生儿子，三个小的是您的亲孙子，看在皇祖母的面上，给个机会让他们活下去。”

林一飞没想到修罗王竟会开口先替叛逆者求起情来，不由得神情一怔，只觉得自己以往小看了这位被称作杀神的小王爷。“必须死。”

皇帝的语气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否则，国家的律法何以做到公正。”

墨灵是真看不得这种父子残杀的戏码，见皇帝的态度这么坚决，也只好作罢。起身，见林一飞正朝自己看过来，干脆就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对手底下人交代一下，别对淮南王父子动手。林一飞明白了她的用意，眨了一下眼睛，转身去处理关在偏殿里的凤居宇兄弟俩。皇帝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冷漠语气伤了墨灵，转过头去，脸上稍微带了一些笑意，道：“你皇祖母生了三儿三女，你三个姑姑没能长到成年，如今几个皇孙中，你最争气，她在天有灵，听到你刚才的话，必感欣慰。”

“没能见到皇祖母，是儿臣没有这个福气。”

墨灵低下头，想起了自己的奶奶，皇后大概也和奶奶一样，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李公公端着一碗参汤进了正大殿，脸上终于久违的露出了笑意，“皇上，您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喝口参汤缓缓，奴婢见着殿外候着好些位将军，小王爷，那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是不是就是卫将军叶不离？”

小心翼翼将参汤放在皇帝面前，取出银针想要再验一下。“行了，你办事，朕再不放心，朕还能信任谁去？”

皇帝一摆手，示意他别那么麻烦了，端起温度刚好的参汤喝了几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传叶不离觐见。”

“皇祖父，不是儿臣自夸，我的亲卫，绝非池中之物，只要将他放在战场上，绝对能立下赫赫战功的人。”

李公公刚才说这话，就是想要皇帝见一下修罗王手下这位猛将，他进来的时候，偷偷瞥了他一眼，以他阅人无数的老辣眼光，他可以确定，修罗王这句话还真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传卫将军叶不离进殿。”

他轻咳一声，朗声宣道。从王家将王重山兄弟二人带回宫中的叶不离早就等候在养心殿外，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能见到皇帝，毕竟以他的军阶，在皇帝眼中算不得什么。当听见李公公这一声洪亮的声音，他整了整衣衫，垂眼，打量了一下身上，衣衫破了好几个口子，袖子上沾满血迹，不觉自嘲的勾起唇角，这副样子去见他，还真是讽刺。站立在大殿外的小太监照着李公公的话喊了一遍，当下就低下身子，卑躬屈膝，十足的讨好，“将军，您请。”

如今的皇宫里，有谁不知道这位卫将军叶不离率领的修罗王府亲卫队，手持长刀，斩杀无数逆贼，外头的人都在传，修罗王府的长刀队，没有攻不克的地方。叶不离一步一步走上石阶，视线里所接触到的一切，既陌生，却又觉得再熟悉不过。大殿门外的两根木柱上雕刻着盘旋的双龙抢珠，小时候，李公公抱起他曾经去摸过那颗比他的手掌还要大的宝珠。眼前，仿佛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围着当值的羽林军奔跑着，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就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唤着他的乳名，要他跑到他的身边，一把抱起他，高高举起。值守在门口的两名羽林军眼睛盯着他腰侧的长刀，欲言又止，相互看了一眼，最终没有说话，默许了他是修罗王信任的人，可以带刀觐见皇帝。叶不离迈进大殿那道高高的门槛，心中五味杂陈，他再也不用那么吃力地翻进门槛，抬起眼，看向坐在龙案之后的男人。他长大了，他变老了。下意识的，他的右手轻轻握住了腰侧的长刀。如果此刻自己拔出长刀刺向他，会有几分成功的几率？他的脑子里突然就跳出了这个念头，那些无法克制的恨意瞬间涌了上来。如果当初他还念着一丝亲情，他就不会家破人亡，他的母亲贬为庶民，他们一家三口还能相守在一起，即便过得清苦，却还能活着在一起。他想要一刀刺过去，了结他的性命，这个念头控制了他，握着刀鞘的手竟隐隐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