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不晓得,端木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出咸阳宫的。 当她收拾完一切准备出宫时,暮色已降,风静,月如钩。宫内的道路,染上了薄薄的一层天露。 她一步一步走着,让这冰凉的暮气,给自己降降温。 凭心而论,端木蓉对自己给嬴政服药时的举动,是有一点后怕的。可当时似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医生的绝对权威,驱使着自己敢跟秦王说“不准动”。 嬴政今天的睡眠绝对不会差,配合药性,让他一觉睡到第二天,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然让他喝了药继续处理公文,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肯休息。 端木蓉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是为嬴政着想。就是不知道,明天这个秦王醒过来,会是什么反应。 …… 回到咸阳国师府,府内已经在准备晚宴,全是弄玉夫人在负责招待。 端木蓉有些奇怪,不由地发问:“陆言先生呢?”
念端正在庭院里观赏夜月下的花木,随口应道:“弄玉说,陆言有重要的公事,晚宴不用等他。”
端木蓉想起嬴政这个勤政到不像话的国君,再想想陆言,神色一黯,“师父,我见着秦王了。”
“嗯?”
念端奇怪地扭头看向她,“蓉儿,你这不是废话么。”
“师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 端木蓉将自己在宫内做的事情一一交代,两眉略微耷成八字,愁容满面。 念端露出会心的微笑,仔细盯着她啧啧点头,“蓉儿,你做得很好,身为医者,面对病人便该一视同仁,无论他是君侯王公,亦或是平民黔首。 胆敢喝止秦王,天下,已经没有多少比你更有胆量的人了。”
“师父,你莫不是在取笑我?”
念端瞅着宝贝徒弟歪头那个斜眼怀疑的表情,哈哈一笑,眼睛弯成一道缝儿,其中宠溺都快要溢出,“为师乃是真心在夸赞你啊~” 端木蓉暗自捏着拳头,嘴角抿着,撇开脸说:“我还在担忧,秦王明天醒过来会不会追究呢。”
“怎么会,我们是陆言请来的人。秦王就算有心追究,也不会怎么样的。更何况,若秦王当真如此度量狭小,陆言这样的人,岂会甘愿为他效力。”
三两句又说到陆言,端木蓉便联想到了蒙毅跟自己说的话。 “国师大人乃是习武修行之人,修为精深,为天下绝顶。他的身子,无需忧虑。”
陆言,因为本身的修为够高,所以,很多人都忘记了,陆言也是人,甚至,他现在还是断了左臂的残疾人。 嬴政,因为拥有天下至高的权力,所以,很多人忘记了,嬴政也只是一个凡人。 或许,目前为止,整个天下,只有现在的端木蓉,会以一个医者的身份,将陆言和嬴政,看作是虚弱的凡人。 “念端大师,端木妹妹~” 弄玉在喊,国师府快要开饭了。 …… 深夜,陆言归家。 关于人才选拔新制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在头脑中打转,他挠着头走进国师府内,路过院子,却发现端木蓉一个人依靠着木栏,正愣愣发呆。 陆言抬头看了眼月亮,时辰估计差不多夜半。这个时候的人可没有熬夜的习惯,端木蓉怎么还没睡? 他走过去,可直到站在端木蓉身后,对方也没发现有人。 “端木蓉。”
他小声喊了一下。 “嗯?”
端木蓉惊得回神,扭头一看,“陆言先生!”
“这个时辰了,你在这儿做什么。明天不是还要入宫给大王医治么。”
“陆言先生~”她站起身,转过来正对陆言,视线从空荡的左臂移到双眼,“你在邯l郸说的,时日不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言皱眉,脑袋略微向后缩了缩,“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当中的事情,跟你无关。”
“你不可以死!”
端木蓉突然叫出声。 “啊?”
他眼神怪异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八九岁的姑娘,嗤笑一声,“你在说什么?”
端木蓉没有丝毫的躲闪,更进一步凑近道:“医者医人,有的人却可医治乱世。无论是秦王,还是你,都不可以死。在实现七国百姓都是一家人之前,你不可以死!你医治乱世,那我便医治你。你说的时日不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两手抓着陆言的衣袖,眼眸之中神光灼灼,很纯粹。月华洒在她的脸上,照出了双颊蕴含的些许红润。 陆言可以感觉到,端木蓉不一样了,似乎多了一种从内到外的坚定,是来自精神层面的提升。 他很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不就是一天没见,这姑娘怎么突然就大变样。 今天,她见了嬴政。可见过嬴政,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嬴政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你不是看过我的脉象,念端大师也看过,一切正常。我说的时日不多,医家帮不上忙。”
陆言想让她松手,结果她纹丝不动。 “这件事跟你无关,你早点去睡吧。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医治大王。”
说完,陆言运劲,将端木蓉震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端木蓉站在院中,牙齿狠狠地咬上了嘴唇。 …… “夫君~” “嗯?”
“你医治乱世,那我便医治你。夫君,你很讨小姑娘喜欢哦。”
弄玉在被窝里挪了挪,探出的脑袋歪歪扭了一下,笑着打趣道。 “哈,你说端木蓉,那可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
陆言一边解衣,一边摇头苦笑,“或许,这就是她的医者仁心吧。她这个倔强性子,之前只听念端大师说过,现在我是真的信了。”
他也躺进被窝里去,手伸在外面,挠了挠头,“麻烦啊,早知道有公孙光在,就不去找念端大师来医治大王了。 念端大师只不过想把端木蓉这个女儿保护好,谁想到我这一插手,端木蓉倒是有了为天下苍生而医人的信念。有了这念头,她后半生注定,唉……” 弄玉惊讶地撑起身子,丝质睡袍松垮,露出半块雪肩,“端木蓉是念端大师的女儿?那为什么……” “可能有关端木蓉的父亲,那段往事不堪回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