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日暮西垂,洞开的窗户里头投入夕阳的余晖,新郎官儿李旭阳还是没有进来婚房。牛金花有点坐不住了,“小姐,要不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姑爷这么做不对,若是他今天不来,明天就要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了。”
荣洛洛不说话,红盖头掩藏住了她所有的情绪。牛金花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荣洛洛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暗无天日的感觉朝她纷沓而来。她不敢想象,自己以后的几十年,或许都要这么过下去了。要怎么熬过去呢?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如果早知道这样,她会不会选择一个普通的贩夫走卒,就这么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辈子?荣洛洛在自己心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不会。就算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也不会。她的母亲就希望通过她的婚姻来扬眉吐气,又怎么会顾虑到她的幸福与否?如果她只是嫁了个普通人,荣洛洛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荣夫人厌弃自己,就像厌弃荣安平一般。而荣府里,荣夫人手头一闲下来,就要开始找事情。她插着腰,带着牛妈妈,来到了白氏的院子门口。白氏也没做什么,就坐在屋里喝茶。而荣安和则安静的坐在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小兔子布偶。屋子里一片安静。牛妈妈小眼睛恶狠狠的等着白氏,在她眼里,这个女人功于心计,靠着一身漂亮的皮毛,一直妄图去勾引老爷,害得夫人寝食难安。“夫人,这个贱蹄子,就是天天都这么优哉游哉的。你每天为了这个府里上下操尽了心血,您看看她,就喝喝茶,绣绣花,什么事情都不做。”
荣夫人也皱了眉,本就是来找这个白氏晦气的,如今牛妈妈煽风点火,更让她生气。“白氏,你在做什么!”
荣夫人脚步跨进白氏的院子。原本安静的院落里,还有几只小麻雀在啄食着地上的草籽,被她这一声,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白氏淡淡的看了荣夫人一眼。这个女人看起来和自己娘差不多大年纪,可是因为荣老爷的原因,却得叫她一声姐姐。她站起身,朝着荣夫人福了福,“姐姐万安。”
“安?我怎么安?”
荣夫人旁若无人的走近白氏的屋子,牛妈妈眼疾手快的端着凳子给她坐下。她坐倒后,拂了拂裙摆,“白氏,你知道什么是妾室吗?”
白氏眼神暗了一下,“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就知道妾室,除了和老爷同床共枕,帮着荣家开枝散叶。平日里还得伺候当家主母,和一般的丫头婆子无二吧?”
荣夫人狠狠地瞪了白氏一眼,又瞅了一眼在一边玩布偶的孩子,“还有,你这个儿子,也该是给大房养。一个姨娘又怎么能教育好家里的公子哥儿。你那些狐媚子功夫,少用些在老爷身上,没事儿就出去做做活。”
“回夫人。”
白氏不卑不亢,声音很平静。“当日老爷将我带进来,就是说的让我在这里安心住着。如果夫人一直让我做下人的活,那我不如就搬回去。原来的院子虽然不如这荣府气派,但好歹也是我自己当家做主,不由得受别人气。”
荣夫人听她顶嘴,气愤异常。朝着牛妈妈使了个颜色,牛妈妈扭着粗圆的腰肢走过去,啪的一声扇在白氏脸上。而一边玩布偶的小男孩,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垂下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手里的布偶。这一切都好像和他没有关系。“小兔崽子,一点良心都没有。”
荣夫人看着荣安和一脸冷漠的样子,忍不住啐了一口。白氏原本没什么,听到荣夫人骂自己儿子,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您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夫人,我平时不和您一般见识,可是安和怎么说也是老爷的骨肉,你这么骂他,不合适。”
她的脸上被牛妈妈打了一巴掌印,这会儿嘴角也有点出血,却不卑不亢,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将自己儿子护在身后。牛妈妈见她那样子,气不过,又想着在夫人面前出头,恶狠狠的过来就要把白氏拖出去。白氏自然不肯,可她这种身子纤细的人,怎么能敌的过牛妈妈,很快就被她把发髻扯散了,蓬头散发,再加上脸上的巴掌印,看起来分外可怜。正巧,这时候荣老爷从外头进来。一看自己的白姨娘被打成了这副模样,而自己的正妻正凶神恶煞的坐在一边,看着刁奴行凶。一下子就怒上心头。猛地快走几步,到了荣夫人面前,不等对方说话,就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荣夫人脸上。荣夫人被打得一个趔趄,从凳子上摔落在地面。而牛妈妈扑过来护主,也被荣老爷一脚踹的翻了个跟头。荣老爷三步并两步的走到白姨娘身边,满眼怜惜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妾。她青春貌美,又安静婉约,是荣老爷最喜欢的类型。如今受了这样的委屈,白姨娘眼圈通红,嘴角带着血渍。一双眼睛透过额前的乱发,朝着荣老爷看过来,无比凄惨可怜。“你还好吧?”
荣老爷伸出手去,将白氏捂着脸的手抓了下来,爱怜的抚摸着白氏被打肿的脸颊。白氏避开荣老爷的手,“你何必来假惺惺。她冲进来的时候,你不护着我。如今我被打了,你反倒来假好人。老爷,你们都要逼死我。”
荣老爷慌了神。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含怨看着自己,看的他心头都碎成一滩。“哎呀,你别生气。她来我真不知道,你看我不是打了她,给你报仇了吗?”
白姨娘甩开荣老爷抓着自己的手,抱起荣安和,转身进了卧室。而地上的荣夫人和牛妈妈都在嚎哭。牛妈妈捂着自己心口,去给夫人擦眼泪。荣夫人更别提什么形象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姓荣的,你这么对我,小心天打雷劈。你要知道,你荣家这么多人等着吃饭,都是我金枝的功劳。如果没有我,你娶小妾?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荣老爷这个人,平日里没什么本事,但是自视甚高,最恨别人当面说他没用。荣夫人这话一说出口,荣老爷的脸色就变的更难看了。他从来被荣夫人压制着,这个家里所有的钱财都是靠着这个女人和她带来的那个野种所得,所以荣老爷平日里也不敢多话。但是如今他也有了自己的儿子,白姨娘又平淡温婉,不像荣夫人动不动就会大吵大闹,生气崩溃。所以对他来说,白姨娘是个温柔的避风港,而荣夫人如今年老色衰,和白姨娘一对比,就更差了。尽管荣洛洛嫁了个高枝儿,但是那又怎么样。到底是个女儿,是人家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也是荣洛洛的爹,如今就算女儿嫁的好人家,也不会对他不理不睬,所以荣老爷就更加肆无忌惮。甚至都想好,就算荣夫人不再给他资助,他也能靠着荣洛洛的关系,在李知府手底下谋的一点好处,不说一官半职,去衙门里谋个师爷的职位还是可以的。所以这时候他对荣夫人就明显没有以前的客气,看她欺负白姨娘,又在地上躺着撒泼的样子,厌恶的踹了一脚,“你这个夫人,心思歹毒。天天满嘴里乱喷,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荣幕南当年没有收留你们母子俩,你凭什么还能在这锁县立足?一个未婚女人,带着那么大一个孩子,你真当自己是仙女,全世界的男人都抢着要你?”
荣夫人被他一脚踹的趴在地上,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相公。好像一时间都不认识这个男人。“姓荣的,你如今翅膀硬了,想要踹了老娘?你忘了,当时你穷酸的连件冬衣都没有,是谁给你银子置了这么大一份家业?况且我金枝当时跟你的时候,也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个儿子怎么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你反口过来咬我,你是人吗!”
荣老爷冷笑一声,“你说你是黄花大闺女,可是整个锁县的人都不这么认为。都以为我姓荣的娶了个二手破鞋,如今还有人提起,都是满满的嘲笑。金枝,你这些年在府里作威作福的,我都当做没看见,你也给自己留点脸吧,别让人太瞧不起你。毕竟如今洛洛也嫁人了,若是我这个时候丢一纸休书与你,你想想,你的女儿在李家怎么过?”
无可置疑,荣洛洛是荣夫人的命门。荣老爷这招打蛇打七寸,一下子让荣夫人没了声音。对啊,她还有个女儿!她的女儿如今嫁了一个好人家,她不能毁了女儿的前尘,不能让女儿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受这个窝囊气。想到这里,金枝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示意牛妈妈把她扶起来。主仆二人往门外走着,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金枝有些颓然的看了一眼门外的天空,果然这个家里,自从那个姓白的女人进来,就鸡犬不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