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林清雪告诉她的这些消息，就像是做梦一样。原来她一直当成敌人看待的林清雪，只是她的一个假想，而她一直以为呼延凤烈的偏爱，只是因为他和林清雪之间的契约。那么，呼延凤烈到底还是爱着她的，对吗？她拉着林清雪的手。“姐姐，恭喜你，只是单于真的会送你走吗？”

这句话一半出自真心，另一半，出自私心。她唯恐林清雪是在骗她，而最后她白高兴一场，林清雪根本不离开。林清雪笃定的笑。她也怕呼延凤烈的忽然反水，但是她也有把握，若是这个时候呼延凤烈说不同意，她也能离开匈奴。只是这场行程，会以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结尾。“肯定的，呼延凤烈答应我的，他如今是单于，一言九鼎。”

百里云这才放下心来。“姐姐，您到匈奴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和相公走散了？”

这是林清雪对外的说辞。很多人都知道她是汉族人，但是并不知道她和海长流的关系，只是以为她是一个普通的汉人。如今百里云问起，说明百里鹰并没有告诉过她。“不是，你应该看出来，我并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女。”

百里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按照她的看法，林清雪是个非富即贵的女人，因为林清雪身上的那种淡然与从容，是在普通人家的女人身上不可能看到的。就单单是她的看到那些贵重物品并没有什么反应，就要见过了大场面才能如此淡然。加上林清雪平时为人处世，很多时候都透露着一种识大体的感觉。这哪是小门小户的女人能够拥有的气质呢？“不瞒你说，我早就觉得姐姐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甚至还问过几次哥哥，可是哥哥都不告诉我，直说您是个商贾之女，于是我就想着这肯定是单于不给说，就也不敢多问了。”

林清雪听她这么说，就更加肯定这次的决定是对的。若是普通人家的女人，见到自己的男人找了个另外的人，定然会想尽办法刨根究底，找到对方的弱点的。但是百里云就不会，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族里很多都是从军队里出来的。无论是百里将军还是百里鹰，都是一等一的忠臣，这样的人教导出来的女儿、妹妹就没有那么多的坏心思。虽然很多时候她也会觉得不甘，觉得难过，但是她不会用那些后宅里肮脏的手段来对付与她作对的人。更多的是像一个军人，用直面对方的勇气来打败对方。这样的女人主持后宫，林清雪想了想，以后呼延凤烈肯定会比较省心。“其实我是尚云国贵族海长琉之妻，我们是想到匈奴来刺探敌情的，但是因为一时疏忽，被呼延凤烈给扣押，我相公是我用自己换的逃了出去，而我就落在了呼延凤烈的手中，可是他也算是个好人，一直对我很规矩，我就和他制定了契约，我帮他坐上单于的位置，他放我离开匈奴。”

百里云觉得林清雪和呼延凤烈只见有种特别的情愫，并不像是她说得这么简单。但是同时，百里云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飞扬跋扈，却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听林清雪这么说，也就更加深信不疑。她拉着林清雪的手。“姐姐，若是你回去的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我们百里家族一定会尽力帮助您的！”

这时候，百里云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因为林清雪不仅没有记仇她的不恭敬，而让她进门做侧妃。更是将大妃的位置拱手相让，在即将离去之前解开她和呼延凤烈的心结。这已经足够让百里云感到感激了，若是林清雪真的一声不吭的离开，按照百里云这样的脾气，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呼延凤烈。她也将深陷入痛苦，这辈子都不能自拔。林清雪不拒绝百里云的好意。“好，我若是有什么，一定会和你说的，只是希望你到时候不要觉得我麻烦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开大殿，朝着后宫走去。偌大的后宫已经显得十分空荡了。老单于的妃子都已经被送去了皇陵守墓。这些空置的屋舍等待着他们新的主人。林清雪看着一串乌鸦冲天而起，留下声声悲惨的鸣叫。有些感慨。无论哪个国家，皇室都是这般。一代新人换旧人，世事如此，他们没有任何可以转换或者选择的余地。想要好好地在这个残忍的后宫中生存下来，就只能自己不要停。大妃最后虽然说是为了爱情，其实她最开始的目的，可能也只是想要自己和两个儿子活下来罢了。百里云看了一眼林清雪。“姐姐这是在想什么？”

林清雪淡道。“在想一些往事，很多时候这种空荡荡的地方都会让我想起很多事儿，你不用多想，我年岁比你大，遇见的事情比你多，自然会多想一些。”

百里云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您也不过就比我大两三岁，哪里有说的这么苍老。”

虽然林清雪的面容正是青春韶华，可是她的心经历了太多。已经比同龄人冷漠太多，成熟太多了。“也可能是我想家了。”

百里云和林清雪在宫殿门口分手。杏儿跟着林清雪去了她的寝宫。只见呼延凰徘徊在她的宫殿中。她朝着呼延凰打招呼。“公主殿下。”

呼延凰已经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华丽的服饰，站在一棵合欢树下。她正抬头看着合欢花，听到林清雪的声音，呼延凰转头看她。一朵合欢花正巧飘落，落在呼延凰的发髻间。“清雪，你回来了。”

林清雪走到她近前。“单于将这个宫殿暂时让我住，您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呼延凰有些错愕，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他将这里给你了么？这里原本是我母妃的宫殿，她喜欢合欢花，这树就是儿时她带着我栽下的，我嫁入鲜卑多年，一直没有时间来看看它。”

说着，呼延凰细长的手指触摸上合欢花的树皮。这些粗糙的纹路，承载着这二十多年的沧桑。林清雪也仰起头，看着开的满树的合欢。“这树长得真好。”

“是呀，我当年看它就是一颗小小地树苗，还和母妃讨论过，这树能不能在匈奴成活，没想到它居然能长得这么茁壮。”

“花草树木和人不一样，你只要好好地照顾它，给它按时施肥，松土和浇水，它们就会好好地长大的，而人，更多的是需要关心和耐心。”

呼延凰看着林清雪，眼神幽远。“你明明只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说话却让人莫名的伤心，清雪，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是呀，您瞧瞧，公主，这花开落了就往树根方向去，我也是个在外头漂泊的浮萍树叶，尚云国的璃都才是我的根，我的相公和孩子都在那里，我离开那里，就像是这花离开了自己的树根，漂泊无依。”

“落叶归根，你总归会回去的，你和单于说过这事儿吗？”

呼延凰何其聪明，在她知道林清雪的真实身份以后，就已经猜到林清雪不可能这么坐以待毙，这么委身给呼延凤烈。如今这么直白的问了出来，也不怕林清雪生气。林清雪捏了一朵合欢花。“我以前就和单于协定过，离开只是早晚罢了，只是眼看着近乡情更怯，倒是让我有些不敢见来人了。”

呼延凰顿了顿，忽然从怀中掏了个东西出来。“这个，是我母妃从尚云国带来的东西，她当思死前将这死死的握在手心里，她和我说过，这是外公送给她的礼物。”

林清雪朝着呼延凰的手中看去，是一只昆仑白玉雕刻而成的小马。上头雕工十分精致，甚至能看到马鬃毛一缕一缕的，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尚云国皇室里头的手艺。“真是好看。”

“是呀，她一直想回去，总是呆呆地盯着这匹马，可是她怀了我，又怕回去以后让外祖他们丢脸，这么多年，一直守在匈奴，日日朝着尚云国的方向看去。”

林清雪看着呼延凰的样子，忽然脑海中有了她母妃日日守在窗前，朝着尚云国的背影。“她一直到死都没有回去，很遗憾吧。”

呼延凰点点头。将手中的小马对着太阳，仔细看。“是很遗憾，可是她为了我，一直守在尚云国，就怕我受到一丝委屈。”

“所有的母亲都是个勇士，她们能为了孩子做到任何事，她其实不知道，若是她回去，海家为了保住她，应该也可以做出任何事儿。”

呼延凰猛地看向林清雪。“你是说，外祖他们会原谅我的母妃？”

‘为什么不呢？你不认识老太爷，你也不认识我的公公，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有时候会为了一些朝堂上的事儿动动歪脑筋，但是对自己人，那是极好的。’呼延凰忽然笑了起来，眼底闪烁着泪光。“其实又何尝想象不到呢？我远嫁鲜卑，生了孩子，我的父皇还是担心我过得不好，在我孩子的父亲死了以后，就赶紧让人将我们母子接回国，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一心为了孩子吧，这也是老七为何给风雷和风雨留下一条命的原因。”

按照道理来说，成王败寇，呼延凤烈没有理由留下他的两个兄长。可他偏偏留下了，这也是为什么呼延凤烈能够当上单于的原因。因为他心中更多的是博爱，所以他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老单于一直不肯立太子，就是因为怕他们兄弟之间互相残杀，若他真的一继位就将自己的兄弟杀了，那就完全违背了老单于的意思。这是他的父亲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单于真的很懂老单于。”

“你也很聪明。”

呼延凰将手中的玉马递给林清雪，“既然你要回去尚云国，我就将这交给你吧，你带回去给我外祖，告诉他母亲在最后一刻都在想着他们，这么多年是因为被我拖累，不能回去看看。”

林清雪掏出帕子，将玉马好生包好，收在怀中。“等我回去以后一定转告老太爷，以后若是有时间，有机会，还请您也回去看看，毕竟他这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小女，见到自己的外孙女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呼延凰点点头。这时，一个穿着金色锦衣的小孩从门口探出脑袋。“母亲，您说好话了吗？”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眉目英俊，和呼延凰有五分相似。呼延凰慈爱的笑着，朝他招手。“过来。”

孩子走过来，拉着呼延凰的手。呼延凰指指林清雪。“叫舅母。”

小世子不知道呼延凰这一生舅母是从海长流的辈分来定的。还以为是因为林清雪是呼延凤烈的妃子。顺从的叫了一声。“舅母。”

林清雪抬手抚在他的肩上。“一代新人换旧人，他很快也会长大，我们的时代很快就要过去，希望他们这一代不要有那么多的遗憾和不甘了。”

呼延凰也呼出一口气。“不会的，以后那个位置，若真的对他带来了威胁和难过，我会让他放手的，毕竟天大地大，他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隅之地将自己的整个人生葬送。”

小世子听不明白她们的话。“母亲，你们在说什么？”

林清雪轻笑。“我们再说，希望你以后永远能够幸福快乐，和自由。”

小世子年岁尚浅，信誓旦旦。“那是肯定的，以后我会很自由、快乐的。”

呼延凰又说了几句，才带着小世子离开。杏儿站在林清雪身后，无限唏嘘。“若是当年公主的母亲回去尚云国，老太爷他们会很高兴吧？”

林清雪沉默的站着。良久，却摇摇头。“不会，很多事情都凌驾于亲情至上，若是她没有生下公主还能瞒天过海，可是她生了孩子，还舍不得这个孩子，必然会带在身边，这就不会有任何好处。”

“难道她们若是真的回去尚云国，老太爷他们还会嫌弃吗？”

林清雪点点头。“有些人存在于回忆中，就会永远新鲜年轻，但是若是那些记忆中美化的身影再次回来，只会让人觉得无比的厌烦。”

杏儿不懂。“老太爷看着也不想是这样的人啊！若是她回去，老太爷一定回想法子给她一个说法的吧？”

“谁知道呢？但是我可以肯定，我们这次回去，带着这匹小玉马，一定会给老太爷和老爷带来不可言说的回忆。”

两人正在说话，呼延凤烈从外头推门进来。他看到林清雪身上掉落的合欢花瓣。“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吧？不累么？”

林清雪摇摇头，将手中捡起来的合欢花塞到了锦囊里。“不累。”

“在看什么呢？这树是凰姐的母妃种下的，开的真好，寡人想着这花是你可能会喜欢，就让你住到这里了。”

林清雪转头看先呼延凤烈。“我有些想家了，您什么时候履行诺言，送我回去？”

呼延凤烈脸上的笑容静止了。“就这么着急么？留在寡人身边，多陪陪我不好么？”

“很多人注定只是命中的一个过客，您何必要这么强求呢？”

呼延凤烈一甩袖子。“寡人说过的事儿自然不会忘了，你也不用这么一遍遍的提醒寡人，等到寡人想好了，自然会放你走。”

可林清雪却不满意他打太极。“您答应我，只要登上皇位，就放我走的，您如今是匈奴的单于，不该这么出尔反尔。”

呼延凤烈走到门口，有站住了。‘留下来行不行？’林清雪坚定地摇头。“不行，单于，若是您不履行承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您。”

呼延凤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寡人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拥有天下，拿得起放得下，可是直到临面，才知道很多事儿都不是我能左右的，不是我能拥有的，你想走，好吧。”

听到他这么说，林清雪忽然放下了心。只要呼延凤烈说可以，那就是可以。他是个军人，是个单于，不会对于这种事儿出尔反尔的。呼延凤烈顿了顿。“等寡人三日后送你回去。”

说完，直接走了出去。杏儿激动地握住林清雪地手。“主子，我们真的要回去了嘛？”

林清雪点点头。“你没听错，我们都要回去了！”

主仆二人脸上都是笑意。晚上，宫人传来消息，呼延凤烈宿在了大妃的宫里。林清雪让人将百里鹰寻了来。百里鹰见到林清雪，有些尴尬。“王妃，这么晚让微臣来做什么？”

林清雪朝他客气的指指边上的椅子。“不用这么客气，你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王妃，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罢了，我让你来，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的。”

她忽然这么客气，百里鹰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微红了，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您说笑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我知道将这些东西送出匈奴，其实很困难，你是呼延凤烈的心腹，这么做就等于是背叛了呼延凤烈，但是你还是帮了我，我真的很感谢。”

百里鹰看了一眼杏儿。“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您不用这么感激，若是您真的留在匈奴，我的妹妹这辈子都不会开心，我们全家其实都很感谢您的深明大义。”

林清雪淡淡的笑。“我三日后就会离开，以后百里云一定会好好的和呼延凤烈在一起的，你们都可以放心了。”

“是呀，云儿是我父亲的掌上明珠，很多时候他虽然不说，可是我也能看出来，他为了云儿的事儿十分担心，还好你深明大义，让云儿不至于那么难堪，也让我父亲不至于那么伤心，真的，很谢谢你。”

林清雪将话题转到她想要的方向。“我想问一句，你当时让人送信，有什么回音吗？”

百里鹰摇摇头。他知道林青雪想要知道什么，可是当时送信的人回来并没有多说。“没有，送过去，就没有下文了。”

林清雪有些担心，但是她又十分相信海长琉。“不知您有没有最近边关的消息？想来您虽然回来了，边关那边应该还有兄弟在吧？有没有听说过尚云国有什么动静？”

可百里鹰还是摇头。“没有，尚云国一片风平浪静，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很快那边就会进入大雪封城的状态，这个时候应该不会闹内讧，在好好地储备粮食才是。”

林清雪皱眉。风平浪静？“好，多谢您了。”

送走百里鹰，杏儿给林清雪梳头更衣。“主子，您说他说得是真的吗？难道少爷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等着您回去？”

林清雪有些犹豫。“不知道，但是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我只怕会更加难过，还有三日就要回去了，等回去以后，见到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杏儿看着铜镜中的林清雪。“主子，这段日子苦了您了。”

三日后。呼延凤烈果然说到做到。宫门口。他穿着玄色的劲装，身边跟着百里云，夫妇二人一同给林清雪送别。“寡人让百里送你回去，你一路上注意照顾自己。”

这次林清雪没有穿妃子的服饰，而是换上了自己从尚云国带来的衣物。“这段日子，多谢了你们地收留，以后若有缘，江湖再见。”

呼延凤烈猛地拉住她的手。“若是你回去，过得不开心，记得寡人这里永远有你的地方，那个开满合欢花的宫殿，寡人这辈子都不会让其他人住进去，永远等着你回来。”

林清雪没有挣开他。“那间宫殿，你让公主偶尔去看看吧，那里是她的母妃的地方，她也经常会想念的。”

呼延凰带着小世子，站在人群中，看着林清雪。听到林清雪说这话，呼延凰的眼神也有些感动。呼延风烈笑着点头。“你知道，你的任何要求，寡人都不能拒绝。”

林清雪不想多说，赶紧上马，多走一会儿，就早见到海长琉一会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单于、大妃，我们就此别过。”

百里云含笑点头。林清雪的坦白让她感到十分幸福，而后呼延凤烈的夜宿更是让她深信不疑林清雪没有骗她。“一路走好，以后若有机会，还要相见。”

林清雪点头，跟着杏儿踏上马车。再见。匈奴，呼延凤烈，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