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桃桃像个耗子似的偷偷地溜进了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找个角落坐下来,她悄悄地观察着检票口,看看上午那个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在不在。看了好大一阵子,桃桃心里暗喜,那个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不在那里。她接着再想办法,看怎么才能混进去进站口。她突然想起来,那个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不在,是不是去上厕所了啊?再等一等吧,如果再过一会儿,那个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还没有踪影,就说明她真的没有上班。桃桃在心里祈祷,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千万不要出现啊!或许是桃桃的祈祷起了作用,也许是那个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已经下班,反正桃桃又等了好一阵子,那个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还是不见人影。桃桃心里放松下来,她把目光转向候车室,继续搜寻着目标。不管在哪里,长途汽车站候车室里,永远是乱糟糟的,永远是脏乎乎的。可能是现在外出打工的人多了吧,坐车的人不少,昨天在英富县长途汽车站,候车室里就是人来人往。在原岩县的长途汽车站,同样是这么多人,乱哄哄的。现在乘坐长途公共汽车外出的,大部分都是农村人。前些年,农村人是很少外出的。外出也没有事情可做,还要花钱买车票,他们是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的。在社会上,农村人和吃商品粮的城市人一眼就能分辩清楚。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泾渭分明。吃商品粮的城市人,无论男女,衣服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女的,还很时髦,有的一头大波浪的披肩发,有的花枝招展,有的还浓妆艳抹。肩上挎着或者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提包。他们的行李,或者提着大旅行袋,或者是拎着皮包。有的还带着一副文质彬彬的眼镜。至于农村人,穿衣戴帽就不那么讲究。衣服不新,有的还是又脏又乱,反正有衣服穿就行,冬天保暖就行,至于服装的样式,合身就行。还有就是,也要符合季节。夏天,不穿棉袄棉裤,冬天不穿背心裤头。农村人出门掂的行李,也是五花八门。有用床单被罩兜着的,有用蛇皮袋装着的,也有干脆就用衣服包着的,还有的纸壳箱子里的,也有用的是油漆涂料桶。就是偶尔有提包之类的,也是破破烂烂,千疮百孔。桃桃一直不停地观察着候车室里来来往往或者坐着不动的乘客,看看哪一个人可以利用。这一次,桃桃很不走运,她再也没有发现抱孩子的妇女,也没有手提肩扛大包小裹的女人。没有办法,还是想其他辙吧。这个时候,桃桃看见检票口排起了队,她就匆匆忙忙地挤了进去。她挤在了一个小伙子的前面,那个小伙子非常不满意地瞪了桃桃一眼,再上下看看桃桃的衣着打扮,嫌弃地后退一步,厌恶地把脸扭向一边。桃桃现在的脸皮已经越来越厚,她已经不在乎这个小伙子厌恶和鄙视的目光。队伍排了好长时间,检票口就是不开门。桃桃觉得脚几乎都站麻了,她前后的乘客们却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也没有人为此抱怨什么。看来,这些排队的乘客有足够的耐心,可能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也可能是他们早已经麻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检票口终于来了两个穿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其中一个长着又长又窄脸孔的家伙,看着歪歪扭扭,肥胖臃肿的队伍,满脸的不耐烦里边还夹杂着一丝鄙视,他大声地训斥着乘客,“排好队!排好队!会不会排队啊!都什么素质!”
停了一下,接着吼叫,“都把车票拿出来!”
他那张脸几乎只有长度没有宽度,眼睛鼻子嘴巴,哦,还有眉毛,这些物件好像怕冷似的挤在一起,抱团取暖。他在训斥乘客的时候,像电影里边的外国人,不仅仅嘴巴在动,鼻子眉毛眼睛也一阵乱晃,好像那些东西都不安分,不肯老老实实在原地呆着。乘客们麻木不仁地听着他的呵斥,有些不情愿地往队伍里挤一挤。另外一个穿制服的女人,看不出来是三十多岁,还是四十多岁。她面无表情,松松垮垮,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检票口的门终于打开,桃桃看着那个检票口,又看看这两个检票员,心里开始咚咚地打鼓。她低下头,跟着前面的人慢慢地往前挪动。桃桃心虚地走着,几乎就要走进检票口时,突然一声炸雷在头上响起:“你的票!”
桃桃吓得一哆嗦,几乎是心惊肉跳。她刚一愣神,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从队伍里拽了出来,接着,那一只大手猛地一甩,桃桃踉踉跄跄好几步,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好在,最后桃桃还是没有摔倒。因为这两个家伙还要检票,就顾不上搭理桃桃,桃桃赶紧偷偷摸摸地跑出了候车室,跑出了长途汽车站。她知道,今天,她肯定是没有办法,从这里乘坐长途公共汽车离开这个倒霉的原岩县城。6桃桃再一次灰溜溜地离开了原岩县长途汽车站,她不敢远去,因为,今天晚上她要住在候车室,明天继续伺机混上长途公共汽车。因为有中午的四个包子垫底,今天的她,可以不再吃饭。桃桃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溜达,她不再走远,就在长途汽车站这一条街上。这样,尽管她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她也不用再找人打听汽车站在哪里。当她累得走不动的时候,就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歇歇。歇一阵子,再站起来继续走,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汽车站,好像怕它突然消失了一样。突然,发生了一件让桃桃大吃一惊,又大失所望的事情。长途汽车站没有凭空消失,但是,在天还亮堂堂地时候,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却关上了大门。候车室外边,那些掂着包袱提兜匆匆忙忙行走的乘客,也像被大风刮跑了一样,眨眼间无影无踪。三间房子的长途汽车站前面,空空荡荡。桃桃傻了眼,晚上住在长途汽车站候车室的想法,眼看着就要泡汤。今天早上,她在寻找长途汽车站的时候,还想这么早,长途汽车站是不是开门呢?那个时候,桃桃还是觉得长途汽车站夜里是关门的。可是,现在看到长途汽车站真的关了门,她却有点慌乱,如果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住不成了,今天晚上,她该怎么办呢?住在哪里?难道还能像昨天夜里那样,在大街上溜达一夜?桃桃眼前一片迷茫,她又一次开始发愁。就这样,桃桃这个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小弱女子,被迫流浪在陌生的原岩县城里。她愁肠百结,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道晚上要住在哪里。很多地方她都似曾相识,有可能她已经走过了好几遍。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桃桃依然茫然无措地往前走,她心存侥幸,一边打听着路,再一次来到长途汽车站,她觉得,有可能下午是汽车站有什么事情,说不定现在他们又开门了呢?她希望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是灯火通明的,然后她进去找一个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桃桃最终还是非常失望。她来到长途汽车站时,这里依旧是黑灯瞎火,依旧是一片黑暗。桃桃有些心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夜里她该去哪里睡觉。桃桃坐在长途汽车站的对面门口的台阶上,对着大门紧闭的,漆黑一团的长途汽车站。她目光迷茫,心里一片茫然。实际上,桃桃还面临一个最大的危险,那就是她自身的安全问题,毕竟她是一个美貌的妙龄女孩。当然,现在她的蓬头垢面和褴褛的衣衫也是一个最好的掩护,因为好多人一看到她脏兮兮的模样和脏兮兮的衣着,就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这样,反而给她自身带来了一定的安全。就像当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那些年轻的有些姿色的女人,害怕被凶神恶煞的日本鬼子糟蹋,往脸上抹灰一样。但是,单纯的桃桃可想不到这一切,她也根本没有想到过她自身的安全问题。桃桃还是无可奈何地在大街上游荡。她一个劲地发愁,今天晚上住在哪里啊?这一次可不像上一次逃出来,那个时候,在大山深处,她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就能躺下睡觉。现在,她总不能睡在大街上吧?桃桃慢吞吞地在大街上流浪。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想看看是不是能够发现一个让自己容身的地方。好不容易,她在墙边发现有一堆木头,桃桃心里一阵高兴,赶紧走过去看看,可是,这个地方无法睡人。她现在想,哪怕就是一个狗窝,一个牲口棚也好。不行,就是一个麦秸垛,柴火垛也行,她可以扒个窟窿,让自己钻进去。可是,桃桃现在却遍寻不见。不知不觉中,桃桃已经走出县城,她走到一条干涸的小河沟旁边,她突然想,顺着小河沟,可能会有桥,桥洞里边也许可以睡人。前面还真有一座小桥,走进桥洞,桃桃发现有一小块地面是平整的,也许这里真的睡过人。桃桃直接坐下来,接着她就躺了下去。很快,她就在这一张“大床上”睡着了。在这样的“大床上”睡觉,自然是不可能睡好的。夜里,桃桃醒来好几次,看看桥洞外面的天空,除了几颗不知疲倦的星星依然在眨巴着眼睛以外,仍然漆黑一片。睡在荒凉的桥洞里,夜里有点冷。桃桃被冻醒的时候,就坐起来,背靠着水泥墙的桥壁,内心里十分地凄凉。自己一个人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呢?身无分文,流落异乡。只能睡在冰凉的桥洞里。自己为什么就成了这样呢?爹妈和哥哥他们如果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该有多么难过啊!桃桃又开始想家,想父母,想家里的亲人。每当想家的这个时候,她都禁不住失声痛哭。万籁俱寂的深夜,桃桃痛苦的哭声,传的很远很远。桃桃大声痛哭了一阵子,后来就慢慢变成了抽泣。她抽抽噎噎地哭着,渐渐地就倚着墙壁睡着了。桃桃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慢吞吞地揉一揉眼睛,接着用手胡乱地理顺一下头发,再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桥洞,顺着小路,走进县城。然后一边问路,一边向长途汽车站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