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九年四月己酉日,此时嫪毐之乱已经平定,嫪毐本人出逃后被桓齮的大军抓获,于是,在雍城举行了盛大的加冠亲政大典。加冠大礼井然有序的徐徐开始。仲父率咸阳全体朝臣如约赶到。嬴政在雍城太庙沐浴斋戒三日,而后祭天祭祖。四月十二日这天正午,冠礼在雍城大郑宫正殿隆重举行。纲成君蔡泽司礼。仲父吕不韦为秦王加冠。昌文君嬴贲代先祖赐秦王剑。冠剑之礼成,太史令当殿清点了秦王印玺与各方呈出的兵符,一一登录国史。此后仲父当殿宣示:秦王即已加冠,今日起还政秦王。秦王嬴政颁布了第一道亲政诏书:仲父加封地百里,仍领开府丞相总摄国政;其余封君、大臣、将军,凡平定嫪毐叛乱有功者,皆着仲父酌情加地晋爵;所有参战内侍,皆晋军功爵一级。“我王圣明!”
诏书宣示完毕,大臣们立即异口同声拥戴,终于松了一口气。多年来,秦国传闻纷纷,不知这个新秦王才具究竟如何,能带领秦国这艘大船驶往何方。然则无论一个人如何令人难以揣摩,只要他做了国王而且亲政,终究便要显出真山真水。这亲政第一关便是摆布朝局,一道诏书便见政风。若秦王大封追随他平息嫪毐之乱的一班后生,朝臣们也无话可说。毕竟,除去嫪毐乱党,也亏了年轻的秦王与几个年轻的辅佐者。但如果封君或拜将相,朝臣们还是不以为然的。毕竟,邦国之大爵大位非一功之得也!如今这亲政第一道诏书一发,大臣们心下便是一声叫好——封赏工稳,合乎法度!这样看来,秦国安矣!朝野对秦王的评价通过耳目传进了阿房的耳中,阿房不由得喜上眉梢,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阿政终于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他已经是秦国真正的王了,下一步,自己就要襄助他完成他建功立业的大愿了。回到咸阳,按照惯例,秦王在咸阳王城召开第一次新朝朝会,王城正殿座无虚席,文武大臣济济一堂。司礼大臣的声音回荡起来:“新朝朝会始!秦王口诏!”
嬴政抬头扫视着大殿:“本王刚刚亲政,正要广开言路,列位臣工有何谋国之策,只要于国有利,皆可奏来。”
举殿默然,却是谁也没有开口。战国之世言论奔放,秦人更有直言之风。战国中期以后,秦国政事吏治最为清明,大臣敢言蔚为风气,逢朝必有争,慷慨论国事,已大大超过了暮气沉沉的山东六国。但秦王亲政之前就能铁腕平定判乱,其手段之老辣,性格之坚毅可见一斑,所以谁也不敢先开口,都想着有人能先说话,先试探一下这位新秦王的喜好。“臣蒙恬有本上奏!”
殿内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众大臣看去,是军中新锐将领蒙恬,刚刚因为平定嫪毐叛乱的功劳被提拔为咸阳令。秦王:讲。蒙恬:六国国君无道,残暴荒淫,宠信奸佞,滥杀无辜,荒淫奢靡,以致民不聊生,臣以为,大王当发兵讨平天下,吊民伐罪,解民于倒悬。秦王:哦,列位臣工怎么看?秦王虽然语音和缓,不见喜怒,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激动和憧憬。众大臣心中雪亮,蒙恬在秦王亲政前就是秦王的人,这番话肯定是秦王授意他说的,意在试探群臣的反应,秦王有着统一六国的大志。此时,若是有人反对蒙恬,就是在反对秦王。当下就有几个大臣准备出声附和。就在此时,殿内站起一个高大的身影,竟然是仲父吕不韦。几个准备附和蒙恬的大臣顿时把话吞进了肚子里。嬴政从上殿开始,就是一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想到,仲父站起后,那巨大的身影仿佛在他心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他那凡事尽在掌握的帝王气场顿时一扫而空。他心中暗忖:仲父不是要反对吧,我已经亲政,朝政应该我说了算,但是,若仲父反对,我又如何是好?仲父道:少将军少安毋躁,六国存活已数百年,想发兵讨平天下,谈何容易,若是惹得六国合纵,联合来攻,那时我大秦危矣。蒙恬:大王英明,可比周武王,大王亲统大军,就如武王伐纣,必将一统华夏。仲父:大王未必能和周武王相比。蒙恬:六国之兵军不过是乌合之众,若遇我王,如泰山压卵。仲父:我王能做得泰山么?蒙恬顿时不语,整个大殿也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仲父竟然敢这么说秦王。仲父说完,转头看向嬴政,嬴政将眼神躲开,不再与仲父对视。仲父缓缓收回眼光,丝毫没有笑意,缓慢沉稳道:“目下之秦国,论富论强,皆不足以侈谈统一华夏。少将军高远之论,老夫以为不着边际,亦不足与之认真计较。若得老成谋国,唯以王道法治行之于秦,使秦大富大强,而后万事可论。否则,综有大志,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矣!”
殿中肃然无声,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仲父话语虽缓,然却饱含着谁都听得出来的讥刺与训诫。这讥讽,这训诫,明对蒙恬,实则是对着年青的秦王说话——稚嫩初政便高言阔论统一华夏,实在是荒唐大梦。秦王年青刚烈且雄心勃勃,若是不能承受,岂非一场暴风雨便在眼前?大臣们一时如芒刺在背,举殿一片惶惶不安。“吕不韦所主张者,唯使大秦治道更合民心,更利长远大计。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仲父说罢,独立而不入座,钉在殿中一般,大殿气氛顿时一片肃杀。一班老臣一个个低眉顺眼,鼻观口,口观心,禁口不言。几个年轻新锐将领气昂昂站起来想要争辩,大殿上的情绪顿时紧张起来。此时,王座上的嬴政却淡淡一挥手:“仲父之心,业已陈明,以后再议,现在先商量农事吧。”
大殿上紧张的情绪顿时轻松下来,大家搁置论争,开始议事。殿中伺候的侍女中有阿房的耳目,将今日朝会情形告知阿房。阿房明白,嬴政有着一统六国的大志,然则仲父却仗着在朝中根基深重,并不把秦王放在眼里,今天明为不同意蒙恬主张,实则是在朝会上告诉群臣,朝堂之上还是他吕不韦说了算。既然同心已经不能,那么事情也就要见真章了。嬴政下朝后并没有回寝宫,来到御花园,屏退左右后陷入沉思。他素有大志,想要和秦国历代先王一样建功立业。本来想等自己当王后就可以大展拳脚,却不料由于尚未加冠的理由不能亲政,现在已经加冠亲政,也因为平定叛乱在军中建立了威望,却还是不能施展抱负,如此亲政和之前没有亲政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亲政呢?摄政太后、开府仲父、假父长信侯,他身边到处耸立着权力的高山,他这个秦王便始终只能在这些权力高山的峡谷中游荡,实在是惊悚莫名。但是,经过自己的努力,这些高山正在被一座座的搬开。嬴政随手摘下一朵小花,心中默念“太后”,撕掉一片花瓣;心中默念“嫪毐”,又撕下一片花瓣;当他心中默念“仲父”的时候,撕花瓣的手却下意识的停下了…自己父亲不在的早,自己继位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可谓主少国疑,外有六国对秦国的敌视,内有其他王子对王位虎视眈眈,多亏了仲父扶持,他才在秦王的位子上稳稳坐到了现在;而且,他幼年继位,哪里懂得治国?这些年都是仲父在朝中操劳,秦国才能继续蒸蒸日上;再说,仲父虽然权力欲重了些,却从未有过篡位自立的心,而且从小就对自己悉心教导,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好的君王,自己在精神上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自己又能对“父亲”怎么样?想到这里,嬴政一脸无奈的苦笑。花园边上,阿房远远望着秦王,长期的陪伴相依,让她很了解嬴政心中的想法。嬴政之所以在仲父面前放不开手脚,是仲父长期积威所致。同时,秦王对他也有种精神上的依恋,毕竟他在秦王成长过程中充当了父亲的角色,秦王潜意识中也把仲父当作了自己的父亲。但是,阿房的想法却和嬴政的角度完全不同。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自己知书达理文武双全的哥哥,就是从摆脱了父亲的意志开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所以,只有摆脱仲父的意志,嬴政才能真正的建立自信,不再畏首畏尾,不再有任何的桎梏,去放手大干一场实现他的志向那么,怎么让他摆脱仲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