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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里之外正在大战,房玄乔跟苏靖方却开始讨论起了政治理念,委实有些怪异。不过,考虑到军中副帅李定、援军大将屈突达都只是在后面军营里枯坐闲聊,好像也没那么夸张。
但是,无论是李定还是屈突达,无论是房玄乔还是苏靖方,又或者是隔岸观火的段威-郑善叶,包括之前的张行-雄伯南-崔肃臣,也包括白横秋-窦琦,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终究还要靠暴力对抗来做了断。 他们便是有再多心思,也都要以此战结果来做后续分晓。 “破营了!破营了!”“冲上去,冲上去!先破营者、夺旗者赏百金!”
“国公有令,杀张三贼者封侯!杀黜龙贼大头领者升郎将!此战跳荡功有三百!”
随着两营援军抵达前线,忽然间,黜龙军大营前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数不清的太原军欢呼雀跃。原来,黜龙军大将徐世英所督营盘的正面,一片数丈开阔的栅栏猛地被拉倒,露出了一个宽阔的进军通道。 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到,黜龙军在匆匆调集部队,试图组建人墙堵住缺口。 而这,进一步激发了太原军的进攻欲望。 一时间,欢呼声,呼喊声,兵甲振动声,鼓声齐齐大作,数不清的太原军向着缺口涌去。 “立定!稳住,稳住!”
缺口处,随着一名挂着鲸骨牌的队将正在用近乎嘶吼的语气来下令,他身侧的黜龙军则正在用自己最擅长的长枪列阵。 区区三排而已的阵型刚刚有了点模样,迫不及待的太原军便已经涌入缺口,直接扑来,那队将窥见对方阵型散乱,器械杂混,却是不等自家队形整齐,乃是双方甫一相接,便迫不及待下了令: “推出去!!!”
百十名黜龙军手持长枪,列成三排,虽然慌乱,但闻得军令还是遵循训练时的本能,低着头压着长枪,结成枪林奋力向前推去。太原军猝不及防,当场便有十数人被捅伤,其余人狼狈而走,阵型愈发散乱,反而给了长枪兵机会,更轻易的推了过去。 不是没有抵抗的,一名刚刚抵达缺口的太原军军官见状不退反进,反而抡起手中长刀,直接朝枪阵上砍去,长刀上泛起淡白色的光芒,凭空长了两尺,俨然是一位奇经高手。 然而长刀卷下,砍断了两根长枪,却再难下切,反而是持刀人被最下面一层的一根铁枪从甲胄侧缝中刺入腹部。 其人一声大吼,不敢再充好汉,当场撒手了兵器,然后大步后退,试图拔出腹中长枪,然而,枪刃相对回掏,却被甲胄给挡住,而身前枪阵继续向前,复又捅了进去。 就这样,这名太原军军官肚中被反复掏弄,还没退到缺口前呢,便已经肠子流了一地,什么修为什么力气,全都再无,最后直接躺倒。那名捅到了对方的长枪黜龙兵也干脆弃了长枪,拔出佩刀,却不着急补刀,只是低头俯身,待枪阵越过去,才与身后数十名持短兵的黜龙军一起,去处置受伤和落单的太原军。 那太原军军官早已经内脏空了,满地都是血污,肚子上还有一支长枪,又被六合靴践踏过去,居然还活着,见到黜龙军前来补刀,便只是哀声求饶。 为首一名黜龙军居然犹豫,但马上,就有人自后方来,一手按住长枪,然后上前一刀,便刺入对方脖颈,复又俯身下去,将首级连头盔一起斫下,还将长枪收回。 到此时,黜龙军重新夺回缺口,甚至因为前方太原军的狼狈,反过来冲出了缺口。 “撤回来!快撤回来!”
眼见如此,黜龙军的军官复又赶紧在身后奋力呼喊。 混乱中,有的军士听到军令,立即折返,有的则因为杀戮和反击而陷入茫然,更有人在兴奋与紧张中根本没有听到军令,这使得三排的长枪阵本身也陷入到了混乱之中,然后他们中便有人付出了血的代价。 一阵箭雨,几乎是随着这些黜龙帮军士抵达缺口处便立即出现,而因为真气大阵没有覆盖过来的缘故,这一阵箭雨落下,居然使得数名军士直接中箭受伤。 与此同时,一队反应过来的太原军,早已经排列整齐,举着大盾冒着箭雨重新反扑过来。 黜龙军瞬间落到刚才对手的境地,不下十数人来不及退回去,被追上后就地砍杀于缺口前。 这还不算,醒悟过来的太原军明显得到了有效指挥,不再争夺那只有三百名额的“跳荡功(先登破阵功)”,反而是重新集结起来,大盾结阵冲锋,弓弩冒着敌方的高度优势强行上前压阵,却果然是起了效果,盾阵迅速推入缺口,便是黜龙军的长枪阵,刚刚再度尝试集结,也被推开。 过百的太原军,进入了缺口。 然后,情况忽然变得很诡异,因为里面响起了欢呼声,但并不是区区百余人的声量,而是更大的欢呼声,很明显来自于黜龙军。 后续涌入过去的太原军迅速意识到了情况,并狼狈回报。 “里面是个瓮城!”
一名太原军军官用一个绝对错误的描述精确地表达出了营寨缺口后的情况。
“啧!”孙顺德以手抚面,当即了然。“老子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要不要让人撤出来?”
“瓮城就不攻了吗?”
孙顺德大怒。“我去亲自督战!将兵马送进去!”
说完,这名太原军前军大将果然倒持大剑,径直率亲卫往缺口而去。待其人率众来到缺口前百余步的位置,仗着修为一个腾跃便看的清楚……破开的栅栏缺口后方,乃是三条一人高的土垒,且切面平整,黜龙军居高临下,再立大盾架长枪,外围高处俱是弓弩。 下方百余太原军,只能猬集一团举盾生抗,稍有人心理崩溃,尝试往缺口处逃亡,便会被密集攒射,连着露出破绽的盾阵一起被射。 照这般下去,这百余众被黜龙军生吞活剥只是时间问题。 “孙顺德来了。”
之前负责推进、诱敌的那名队将此时站在徐世英身侧,然后一手持枪一手自望台上指向了外面的旗帜。“若这厮率众来救,会不会弄巧成拙?他麾下最少三名凝丹高手,加上他本人和他的亲卫……咱们未必挡得住。”
“不是未必挡得住,是必然挡不住。”
徐世英冷冷去看,冷冷来答。“但他绝不会来的。”
“为什么?”
队将茫然不解。
“他连王五郎的箭矢都不敢当,隔着几百步都要跑,俨然惜命,又如何敢来与我拼命?”徐大郎愈发冷笑不及。“这些人,逃了三征倒也无妨,白白送命的事,谁都想逃,但既然投了白横秋,哪个不是存了占便宜省力气的心思?转头就能吃下大半个关西,谁乐意在河北送命?”
话到此处,徐大郎扭头看向了自己这位心腹下属:“若是这些人真要拼命,就眼下态势,咱们只有逃的份,反而不必多想。”
“逃了就有路吗?”
队将继续来问。“能再打回来吗?”
“不好说!”
“不好说可不行……”那队将终于变了脸色。“真打不回来就是败了呗,到时候我还能回去卖炊饼,大郎你呢?怎么办?”
徐世英看了眼对方,没有吭声,而是忽然间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长枪,只是一抖,继而脚下灰白色寒冰真气凭空自地上涌起,过脚下便成绿色的长生真气,眼瞅着整个人都被真气裹住,成了一团。 随即,徐大郎只是纵身一跃,便整个往下方太原军盾阵上砸去,落地之后,真气炸裂,整个盾阵立即崩解,但依然有军官大声来喊,要部队结阵勿散,等待救援。 可也就是此时,那数年前在白马卖炊饼的队将也呼喊下令,周围黜龙军士卒放声喊杀,纷纷持长枪涌下,三面来攻。 这下子,太原军再无战意,原本算是先登进来的精锐纷纷扔掉盾牌,仓皇往缺口处逃亡,然而既无盾牌,又无阵型,被三面围杀,能有什么结果?无外乎是要被猎杀于“瓮城”之中罢了。 百余步外,原本还准备派遣属下去救援的孙顺德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再难忍受,不由回顾左右:“做将军的,可以自己怕死,但难道可以扔下部属去死吗?”
一言既发,其人亲自持大剑步行向前,周围亲信也都不再犹豫,包括一位都尉一位营将皆随之向前。 然而,这位关陇名门大将行至黜龙军大营缺口前时,却见到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之前阵前生擒己方将领的黜龙贼大将徐世英亲自持铁枪立在了缺口处,其人身后,一名队将持“徐”字大旗矗立,在往后,正有数十名黜龙军军士抢占了缺口,却又分成两列,一列对内,一列对外。 与此同时,那些突入缺口的太原军依然在被屠戮中。 孙顺德望着对方,看着对方身体周边不断逸散的长生真气,心中不安,脚下越来越慢,却是在距离对方数十步的距离忽然停下,然后作势挥刀下令,让部属继续去冲杀。 徐世英冷笑一声,长枪一横,却是放下心来。 这厮到底是不敢拼命。 此时,距离日落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在徐世英诱敌成功后,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新一轮的战事出现在了清漳水畔,这里的战事规模一开始是受到战场限制的……黜龙军的梅花状大营跟清漳水之间的距离有限,能充斥的兵力不多。但是很快,跟前营一样,当这里的最外围栅栏被突破后,大量的兵力涌入梅花瓣的缝隙中,这里的黜龙军很快便陷入到了苦战。 原因再简单不过,这里的主将是牛达,他的修为最低,而且还受过重伤,更重要的是,他的本部在半年前的战斗中损失惨重,现在的兵马虽然张行私心下精选的精锐,却和主将磨合不足。 而与之相对应的在于,负责太原军这两营兵马的,乃是较为年轻的白立本,此人修为虽然也不足,却敢打敢杀,再加上麾下两营兵马近六千众,两位郎将两位都尉,四位皆是凝丹以上高手,其中一人甚至是成丹高手,自然压的牛达喘不过气来,只能靠着大阵勉力支撑。 这个时候,牛达向中军请求了援兵。 “告诉牛达,让他等一刻钟,一刻钟后我就发周行范的骑兵,然后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让雄天王出动。”
张行思索片刻,立即给出了答复。
传骑如释重负,立即折回。 人走之后,将台上的几人全都只是沉默不语,便是之前有些焦躁的雄伯南也没有吭声了。 无他,时间不多了。 战斗从下午开始,三万人对一万出头,一次阵前单挑,两次大规模攻势,掺杂着简单的诱敌与反击,就已经耗去了足够多的时间。 接下来,牛达或许撑住了,或许撑不住,都无所谓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横秋就会出手了,而在这之前,黜龙军也没有留力的必要了。 张行相信,就在这一万多黜龙军里面,就好像一定有人疑虑重重一样,也一定存在着不少人早已经放弃了思考,带着豁出去的心态等待着可能的战事结果。 毕竟,还是那句话,这一战对于黜龙帮而言来的太突然了。 就这样,目送着传骑离开将台,雄伯南和崔肃臣以及其他人在想什么不知道,张行却开始神游起来,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事关生死,却又没有任何余地的问题,一个让他既惶恐又不解又有些期待的问题。 那就是,他到底凭什么能挡住白横秋? 或者换个说法……身为穿越者,张行很信任罗盘,不信不行……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罗盘干脆利索的指向了此处?为什么罗盘认为他留在这里,可以给黜龙帮带来生机? 逃跑会直接导致失败,可留下来呢?就有生机了吗?如果有,生机在何处? 这个问题并不是完全的无迹可寻,因为这个世界总体上是唯物的,即便是唯心的真气,从宏观上来看也是唯物的,是有规律可循的。实际上,当真气大阵立起来那一刻,张行便有所感悟,他瞬间就意识到,这个真气大阵的稳固性,跟自己对军队的控制,跟黜龙帮在河北的存在是有着明确关系的。 人心和道理本身就是力量,这是一句至理名言,而在这个世界里,这句话尤其至理名言一些,因为这些穿越前看起来虚妄,需要人通过行为进行转化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通过神奇的“真气”,可以直接转化为最明显的力量。 你掌握了人心,你掌握了真理,你就可以获得并操控力量,就可以挡住白横秋。 那么问题又来了,你张三掌握了人心和道理吗? 平心而论,张行还是有些心虚,这也是他一直到此时都还感到不安的根本缘由。 自己做了什么,可以有资格称得上掌握了人心和道理呢? 来到这个世界六年了,前面两年半不提,光造反都三年半了。 这三年半间,自己建立了黜龙帮,拉拢了近百号所谓豪杰人物来造反,这里面有豪强,有流亡江湖的罪犯、逃人,有微末小吏,有降服官员,有农人,有商贩,甚至有太监跟大贵族。 然后,这个组织最终发展到拥有五十个战兵营,二十万屯田兵的规模,然后占据十五六个郡,领了千万人口,并有效统治了数年。来到最近,黜龙帮还发布了律法,提出了所谓的政治纲领,甚至打下了黎阳仓,拯救了整个河北的灾荒。 这很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张行自己想起来以后都觉得了不起,但是,好像这些成就又远远超出他个人的范畴,成就是整个黜龙帮的,不是他个人。 他有资格掌控这份力量吗? 除此之外,似乎还是缺点什么,缺了一点可以让张行可以彻底放下心来的东西,缺了那个让他不顾一切拔出手中这无鞘剑来,去奋力一击的决意。 他有这份决然吗? “一刻钟了。”雄伯南主动提醒。“让小周头领出动吧!”
张行点了点头,他透过大阵能够清晰的察觉到牛达那个花瓣上的紧张与弱势。 军令传下,早已经严阵以待的数百甲骑立即从花心处涌出,顺着大营内部的主干道往东面而去,并在半刻钟后从数个侧门处涌出,尝试驱赶、分割正在围攻大营的太原军。 但是效果很差。 狭窄的战场和密集的步兵阵型使得甲骑根本无法提速,也没有充足的回旋余地。 雄伯南不再犹豫,立即站起身来。 这一次,张行没有阻拦。 就在这时,紫面天王忽然色变,然后扭头看向了正南方,引得崔肃臣等人也都看向了彼处,张行缓缓扭过头去,正看到一个被并不耀眼的三辉真气包裹着的身形缓缓从战场上升起,然后“落”到了天空上的巨大棋盘里。 随着这一幕的发生,整个棋盘再度猛涨,迅速覆盖过了黜龙帮的大营。 很显然,白横秋懒得等了,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用绝对的力量,以最大的胜算,了结今日的战事……这场突袭,自半月前开始密集筹划的突袭,现在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了。 雄伯南不再犹豫,立即夺来大旗,高高跃起,整个梅花状的大阵也都随之鼓动起来。 张行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情形,然后便往腰中去摸。 他本想去摸伏龙印的,但却先摸到了那个罗盘,然后心中微动,却居然在这个情形下,想到了一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似乎没有通过罗盘寻找过回家的路。 从来没有。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