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韩先生。”
留着蓬松大胡子的设计师Nicolas听到了金二姐的翻译，笑呵呵接口。 “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是，我很确定，阿盖尔矿并未关闭，它只是转为地下开采了——表层原石开采一空，现在只能在岩层泥土下面去翻找遗赠。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它确实距离关闭不久了，可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它尚未停止产出。 另外，是否关停或者重启阿盖尔矿，和戴比尔斯没有任何关系——它是力拓的。”
Nicolas的态度，看上去是很尊敬韩烈的。 但是，足够敏感的人一定能够从他的语气语态里听出来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那种感觉，大体上可以理解为一种基于专业知识的自负，就好像在对着韩烈指指点点——你个外行人，闭嘴，听我的！ 金二姐翻译到一半的时候，心都凉了。 卧槽！ 你们是他妈的神经病吧？！ 坐在你们面前的是我金老二的财神爷，魔都金融界超新星，想要在高定珠宝上砸出去几千万的尊贵客户，你们的上帝！ 懂不懂点人情世故了？！ 金二姐气呼呼的看着Nicolas，眼睛直喷火，并且没有将后半句翻译出来。 可是意义并不大，Nicolas讲的是英文。 所以，不但梁妩听懂了，韩烈更是一字不落的听懂了。 但是韩烈并没有急着开口回应，而是轻轻的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斜睨了陆意斯一眼。 就这一眼，直接把陆意斯看得心脏一突突。 他恨恨的瞪了Nicolas一眼，急忙跟金二姐用法语道歉。 “对不起，金，Nicolas是一个专注技艺的工匠，他们这种人的死脑筋，你懂的。我为他的冒犯向韩先生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请替我转达。”
然后，没等到金二姐表态，Nicolas不乐意了。 他转回法语，向陆意斯抱怨：“嘿，你并不是我的直属领导，你没有资格替我决定任何事！而且我有哪里讲得不对吗？韩先生在这方面的理解确实很肤浅……好吧，看在他是我们重要客户的份上，我会亲自向他道歉的，但不是因为你，明白么？”
Nicolas有点傲慢，有些拧巴，但并不傻。 他没想真正得罪韩烈，只是性格如此，不吐不快罢了。 结果，这句话终于把陆意斯气到破防了。 “蠢货！妈的，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牢牢的闭住你的嘴巴，如果你还想保有这份工作的话！否则，我发誓，我会动用一切力量，把你从公司里面清理出去！”
Nicolas被骂懵了。 金二姐同样有些懵，不明白陆意斯的暴躁从何而来。 直到目前为止，情况并不算特别恶劣吧？ Nicolas除了情商低点，也没有犯什么大错啊…… 在她心里，已经将Nicolas的科普默认为是正确答案了，韩烈毕竟是个外行，记错一点东西再正常不过。 于是她急忙缓颊：“嘿，轻松点，韩先生是一个非常有心胸有涵养的男人，他不会因为Nicolas的纠正就大发脾气，陆意斯，别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Nicolas急忙点头，小表情委屈极了。 “Putin！”
陆意斯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仍然觉得不够，于是气急败坏、发泄似的又补上一句。 “他懂个屁！阿盖尔矿就是被戴尔比斯推动关停的！”
啥？！ 金二姐瞪大眼珠子，懵了。 Nicolas眼神呆滞，下意识的挠了挠后脑勺，脑子同样宕机了。 怎么可能？ 力拓的官网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啊…… 陆意斯没有理会两个屁都不懂的小卡拉，急忙起身，在堆出一张笑脸的同时，面向韩烈轻轻鞠躬，并用英文道歉。 “对不起，尊敬的韩先生。 Nicolas是一个满脑子艺术的纯粹设计师，他对您的不尊重，一定会得到公司总部严肃的处罚，请您不要因为这样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而对卡地亚产生不好的看法。 在我的权限范围内，我会给您提供最顶级最周到的服务，以及最大程度的超级VIP贵宾待遇。 希望您能继续信赖卡地亚……” wow~⊙o⊙ 全场唯一一个听不懂英文的余韵是最迷糊，同时又是最兴奋的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家哥哥最牛哔。 太有排面了！ 华夏区的首席执行官耶！ 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他在我哥哥面前是什么态度？！ 至于其余所有能够听懂英文的人，则是彻底陷于震撼。 没有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陆意斯态度的变化。 如果韩烈刚进门时他的态度是面对有钱客户的热情与周到，那么现在就是尊敬中又带着一丝深藏的畏惧。 不是很明显，但真实不虚。 梁助理的口语不行，可是英翻汉没有问题，她急忙悄声为韩烈翻译着陆意斯的道歉+舔，心潮澎湃，导致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就是我的老板！ 我选定的追随对象！ 谁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 梁妩满心骄傲，并且不动声色的瞥了金二姐一眼。 那意思大约是——你怎么做中间人的？ 我们老板那么大一张虎旗，你不会扯也就罢了，维护我们老板的权威都做不到吗？！ 金二姐那叫一个冤。 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意斯怎么突然就怂了呢？ Cartier的调性向来很高，华夏区的大哥没有理由如此低三下四啊？！ 天啊！太神奇了…… 韩老师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别人怎么想，都不关陆意斯的事。 他只关心韩烈怎么想。 于是，中年白男紧张的盯着华夏少年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情绪。 结果……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汪洋似的平静。 就好像，今天这一幕如此的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陆意斯越琢磨越是心惊，满脑子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联想。 这种事情，在不相干的人看来会觉得不值一提，可是在真正的局内人眼中，意义实在非同寻常。 它不是那种一般的吓人，它是那种怎么脑补都挨不着边儿的可怕。 能明白么？ 陆意斯甚至已经开始回忆，公司内外少数几个知情人的生平履历。 第一个是负责宝石收购的主管Barons。 纯正的法兰西南部人，毕业后进入Anglo American Plc工作，后被派驻到非洲，有法国外籍兵团背景，因此主导了中非几座铜矿的合并工作，与刚果中非乍得的钻石军阀关系密切，2000年被挖到卡地亚任职主管，负责原石收购，是公司高层里少数几个知道阿盖尔矿内情的人。 唔，不可能是他，Barons跟华夏没有任何联系。 下一个知情人是公司副总裁…… 陆意斯转瞬间就把那四五个人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然后痛苦的发现……操！白琢磨了！ 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是泄密者！ 更重要的是，他们，乃至于所有保持着默契的相关公司高层，压根都跟华夏搭不上关系！ Jesus！真他妈邪了门了…… 陆意斯的心情有点崩，并非心理素质不够硬，而是冲击来得太突然、太剧烈。 要知道，阿盖尔矿是在去年下半年转入地下开采的，距离现在只有区区四五个月的时间，华夏的普通土豪，甚至都不太可能知道这件事本身。 而那些极度关注钻石的商人和珠宝收藏家，最多知道阿盖尔矿“转入地下开采”的消息。 但实际上，所谓的地下开采，只是一种委婉的对外公开发言。 其根本目的，是要控制粉钻的产量。 而始作俑者，并不是矿床的所有人力拓，其实正是国际钻石巨头戴比尔斯。 这件事情其实不难理解。 力拓是开采方，戴比尔斯是最大的收购方，以及全球钻石市场的实际控制人。 所以从来都不是力拓开采多少便能卖出多少，而是戴比尔斯需要多少，力拓控制着产能和质量，出产多少。 力拓一旦肆无忌惮的狂挖，戴比尔斯必然会大幅压价。 人家掌握着定价权和保证流通性的鉴定证书，原材料生产商凭什么抵抗？ 事实上，国际矿业巨头在这方面早都已经和戴比尔斯达成共识、沆瀣一气、成为利益共同体了。 外行人根本不明白戴比尔斯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它是多么可怕的一家托拉斯集团。 庞然大物？ 不不，它是天然钻石市场的源头、中介、裁判、鉴定师、以及终端！ 所以韩烈轻描淡写的那一句“戴比尔斯一旦重启阿盖尔矿”，根本不是什么口误，更不是记错了矿主，而是一句直指根源的提醒和敲打！ ‘我什么都清楚，别和我玩花样！’ 面对如此低调又有力量的韩烈，陆意斯怎能不震撼不惧怕？！ Nicolas居然有脸纠正人家，脑子里已经晶化了吗？！ 陆意斯决定，要拿出最谨慎的心态、最周到的服务、最热情的态度，来帮助韩烈完成珠宝定制。 他还要在华夏区首席的位置上干至少5年，交好一个背景深厚、前途无量的强力人物，难道还需要考虑么？ 反正都踏马的是公司的资源！ 然而，吓坏了的陆意斯，根本想不到也不敢想的是——其实韩烈真不知道阿盖尔矿床是力拓的。 那是23年左右，韩烈闲着没事儿刷抖音，刷到一条讲粉钻的视频。 里面只提到了戴比尔斯和阿盖尔矿的关停，以及猜测地下矿脉仍有不少储量，韩烈另外记住了一个2013年的日子。 所以，就以为是戴比尔斯在2013年关停了阿盖尔矿。 有哪里不合理吗？！ 今天，刚巧有机会装一下逼，就拿出来含含混混故弄玄虚的讲了句半截话。 至于听到的人会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我这么单纯的人，哪里知道你们这群脏比的内心世界！ 反正说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我一个花钱的大爹，讲错一两句话，你们不得帮忙搂着？！ 所以，韩烈意味深长的看了陆意斯一眼，实际意思是：到你表现了，你看着办吧！ 而陆意斯理解的是：你知不知道真相？如果你也不清楚，那可太令我失望了…… 小陆当时都恨不得把双手全给烈哥举起来了。 我知道！ 哥，我肯定知道啊！ …… 真相如此简单，所以，当陆意斯郑重其事的舔上来时，韩烈本人都有点懵。 啊呦？！ 我是不是一不小心又捅到老陆的G点了？！ 介可真是…… 刺激！ 韩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变化发生的具体原因，而是死死把握住了核心重点—— 接下来，我的工作是不是只剩下装逼了？ 介我熟啊！ 于是，烈哥把二郎腿一翘，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从容优雅的啜了一小口，全程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气场悄然膨胀到两米八。 一个字儿——贵气！ …… “尊敬的韩先生……” 陆意斯起了个头，然后又一次顿住了。 金二姐把称呼翻译完，等了片刻，不见下文，于是转头看向他，眼神特别奇怪又带着责备。 那意思大约是——小老弟，你怎么回事？面对贵客，水平就这？！ 你自己讲，犯了多少错误了？！ 陆意斯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临时改口：“您对红宝石、蓝宝石的哪一种更偏爱一些？”
一边问，他一边殷勤的把图册翻到后面几页，指给韩烈看。 讲真，卡地亚收藏的顶级宝石是真的不少。 而且质量极高。 后面那几页都是大颗的裸石，红蓝均有，又大又漂亮，把余韵和梁妩两个姑娘看得眼睛里直蹿火星子。 缅甸鸽血红、斯里兰卡星光红、越南紫红…… 克什米尔矢车菊蓝宝石、斯里兰卡传统蓝宝石、澳大利亚富铁蓝宝石…… 其中那枚名为“浪漫之星”的鸽蛋型红宝石，原产地缅甸抹谷，颜色为鸽血红，净度为极纯净级（C1），重量为22.8克拉。 哪怕只是图片，依然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美不胜收。 韩烈的目光在那一页停留许久，陆意斯顿时意识到——弥补关系的机会来了！ 而正当他开始摩拳擦掌斟酌词汇的时候，余韵突然感觉心脏发慌。 她的眼神挣扎且绝望。 大哥，你不会这么残忍吧？！ 好不容易带我出一次门，难道是要买这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