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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酒色财气——东京冶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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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元宵节必有大事,几乎是《红楼梦》的谋篇套路。重头戏主打节庆的“档期攻略”,其实是偷师《水浒》。去年元宵节,梁山在大名府放火,更早的政和五年的元宵节,逃犯宋江在清风寨落网。“柴进簪花入禁院·李逵元夜闹东京”这一回,节日气氛最为祥和,既无军情,也无匪警,洋溢着花前月下的风流蕴藉。子见南子,子路尚且腹诽心谤。宋江哥哥东京冶游,李逵跟着凑热闹——死也要去!宋江心里一砢碜——你如何去得!水浒中有两个招牌动作,让人招架不住,一是宋江下跪,一是李逵撒泼。铁牛是被梁山娇惯的巨婴,还没有发育到情窦初开的青春期,风月场所,蠢物不宜。宋江哥哥慕名造访靓妹李师师,行程甚秘。除了黏人的李逵,同行人选,皆精心物色。小武生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前站,惯跑江湖朱仝、刘唐扮成客商跟进,小鲜肉燕青、高富帅柴进、大长腿戴宗帮闲,殿后鲁智深、武松武功加持。梯次递进,人马精壮。宋江游手好闲,自演多金善贾的“闲凉官”,“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大腕李师师虽然栖身红灯区,但是门可罗雀,“晏婴面市,不求朝夕之利”。行情却是炙手可热,“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和“今上”有一腿!)。躲在对门茶馆侦察的宋江,不敢造次,让机警的燕青去“瞧科”。神女洞府幽深,燕青走到第二进大厅,里面也没人问讯。燕青老练的咳嗽一声,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小丫鬟答应。燕青让小丫鬟请出来经纪人李妈妈,燕青劈头问李妈妈——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阅人无数的李妈妈有点眼拙,剩下的就听燕青编排。掮客燕青是谁并不重要,重点是人傻钱多的财主追星,“千百两金银相送”!经纪人李妈妈当即应承,安排会面,燕青引来财主宋江,跟班柴进、戴宗。宋江屁股还没坐稳,后门飞报——皇上驾到。师师匆匆与宋江改约——恕不奉陪!想来,明天吧,元宵夜。宋江知进退,来到豪华的“樊楼”宵夜。宋江撞见史进、穆弘醉酒喧哗,怒不可遏。上次,宋江带史进打东平府,史进志愿卧底,刚进城就被官府发觉。史进在老相好窑姐李睡兰(谐音睡滥)家落脚,献上“一包金银”(赎身),一心要带睡兰上梁山。史进狗肚里盛不了四两香油,向睡兰和盘托出老底。上梁山不是从良,是附逆,虔婆定计——卖史进领赏。史进上次耽色,这次耽酒,烂泥扶不上墙。宋江呵斥“不要撅撒(败露身份)了!”

,应有余怒。史进、穆弘二人结算了酒钱,默默而退。宋江心头郁闷,只饮三杯。李逵眼巴眼望,在客店关了两天,可盼见个回头人。铁牛怨宋江:“哥哥不带我来也罢,既带我来,却教我看房,闷出鸟来,你们都自去快活”!宋江说:“为你生性不善,面貌丑恶,不带你入城,只怕惹祸”。宋江以貌取人,忘了李逵首次见他、张口说了什么——李逵问戴宗:“哥哥,这黑汉子是谁?”

不过是黑,宋江还矬。李逵激怒了。这不带我去便罢了,何必埋汰人?俺丑,吓死了谁家的大人孩子?子贡有言:“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众口铄金,李逵稚嫩的爱美之心饱受摧残。宋江说明天吧,明天十五,带你去看“正灯”!李逵这才回嗔作喜,宋江一夜耳根清净。月华初上,说好了去看灯,却上花街柳巷找女人。李逵只有把门的份,幸好戴宗陪着。哼哈二将,像门神,又像龟奴。“没他娘的鸟兴!”

,李逵喃喃讷讷的骂。宋江出手阔绰,燕青对经纪人李妈妈说:“主人教小人先送黄金一百两,与娘子打些头面器皿,权当人事,随后别有罕物,再当拜送”。李妈妈“见了那火炭也似金子两块,放在面前,如何不动心”。黄金是硬通货,大锭且成色足,非豪富之家不能有。“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那一回,梁山泊主晁盖为报救命之恩,让刘唐潜入郓城县,送来一封感谢信和一百两黄金“相谢押司并朱、雷二都头”。打点宋江、朱仝、雷横三人,动用一百两黄金。宋江象征性的抽了一条,可知是碎金。这封信和这条金子,阴差阳错落到宋江的外宅(二奶)阎婆惜手里(《东京梦华录•京瓦伎艺》“小唱: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等”,阎婆惜或取材徐婆惜)。有外心的二奶,勒索宋江黄金一百两——“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此地无金一百两,小可宋江不曾拿。乞求二奶,宽限三天,变卖家产凑足。花钱大手大脚的宋江,家里也没有一百两现金。一百两黄金的饭局,李师师开场白:“夙世有缘,今夕相遇二君(宋江、柴进),草草杯盘,以奉长者”。美人青顾,宋江有点不淡定了。“酒行数巡,宋江口滑,揎拳裸袖,指指点点,把出梁山泊手段来”。隐约可见,宋江言行粗鄙,对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还很生疏。柴进笑道:“表兄从来酒后如此,娘子勿笑”。“酒以合欢,何拘于礼”,李师师不仅人长的漂亮,说话更漂亮。“李师师说些街市俊俏的话,皆是柴进回答,燕青立在边头和哄取笑”。气质不凡的柴大官人是世家子弟,风流倜傥的燕小乙生长于豪门卢俊义家,宋江相形见绌,俨然土老帽。李逵在门口骂骂咧咧,小丫鬟来报——门口那人又凶又丑,倚门嚼蛆!宋江招呼李逵、戴宗进来。李逵进来一看男女杂坐,“肚子里自有五分没有好气,睁圆怪眼”,恶狠狠地瞪着宋江、柴进与李师师。铁牛唐突西子,自有一番皮里阳秋——严男女之大防!这位三家村道学先生——又一个“鏖糟陂里叔孙通”,从哪里冒出来的?花魁娘子揶揄李逵,“恰似土地庙里对判鬼立地的小鬼”,众人大笑。铁牛肩上扛个乌木脑袋,怪怪得杵在那里。李师师到底有些侠气,赏李逵三大钟酒。铁牛狗肉上不了桌子,燕青使个眼色,戴宗引李逵出去看门。一百两黄金打茶围,光喝酒,没节目,也不尽兴。李师师清唱《念奴娇》,宋江才艺大比拼,挥毫题诗——“天南地北,何处可容狂客?”

好句!“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倖如何消得”,才子笔走龙蛇,佳人吐气如兰。“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才女李师师有点费解了。宋江腹稿已久,正要一叙衷肠,“只见奶子来报,官家从地道中来到后门”。李师师仓促迎驾,丫环慌忙清理现场。宋江、柴进、燕青堵在里面,藏在黑影里窃听。道君赵佶本来约了太尉杨戬一起来,杨戬失约。赵佶偷闲行乐,和师师共度良宵。宋江在黑窟里叽咕,何不在御前求一道“招安赦书(所谓金鸡消息)”?“如何使得!便是应允了,后来也有翻变”。柴进明白,丹书铁券都不靠谱。这个节骨眼冒出来,估计能把皇上吓个终身不育,这不是去表忠心,这是去捉奸在床。在李师师家“听床”的,不乏先例。据张端义《贵耳集》所述,才子周邦彦与李师师有染,不速之客赵佶驾临,周邦彦手脚不迭,藏到床下(游龙戏凤,支床有龟)。暖男赵佶给心上人带了一颗橙子,说是江南新到的贡品。赵佶走后,周邦彦醋意大发,写了一首香艳千古的《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宋江正苦于无法脱身,隐约听见前门打起来了!原来杨戬来寻皇上,见“黑厮”站街,杨戬撵“流浪汉”——“你这厮是谁,敢在这里!”

狠人李逵心想“又来一个嫖客(铁牛误会了,这是狎客)”,也不搭话。“提起把交椅,望杨太尉劈脸打下来。杨太尉吃了一惊,措手不及,两交椅打翻地下”(不知道杨戬是休克还是装死)。“疯牛”野性,戴宗摁也摁不住。一二三,宋江、柴进、燕青跑出来拉架。变起腋肘,道君钻地道“潜龙”。如此有道明君,胜之不武。师师可惜。李逵暴殄天物,扯下墙上的名人书画,用蜡烛引燃,四处放火。宋江、柴进、燕青、戴宗生拉硬拽,把李逵拖到街上。禁军接警,“城中喊起,杀声震天动地”,正赶来护驾。李逵拣条木根,迎头打上去。宋江怕关了城门,和戴宗、柴进趁乱突围。李逵激战正酣,史进、穆弘赶来厮杀,“一齐助力,直打到城边”。官兵正要关门打狗,鲁智深、武松、刘唐、朱仝从城外杀出一条血路,救出困在垓心的李逵、燕青、史进、穆弘。官军如泄洪之水,从城门涌来追杀。城外严阵以待,梁山重装骑兵——原围剿梁山的甲马军,反水倒戈!呼延灼、关胜、林冲、秦明、董平,五虎上将(前身都是朝廷命官)虚张声势:“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早献城池,免汝一死。”

后来,究竟置道君于何地——五国城(说多了,怕赚你眼泪)。高太尉鸣金收兵,急令官军上城布防,抵御梁山攻城。宋江盘点人马,李逵落单。宋江留燕青寻人,余人连夜回梁山。鲁莽英雄,虽千万人吾往矣!李逵杀红了眼,转到城外的客店,取齐两把板斧。如虎添翼,“大吼一声,跳出店门”,单挑东京!横纲级相扑手——燕青小乙,拦腰抱住李逵,“只一跤,攧个脚稍天”。“牛郎”小乙拉起铁牛,望小路便走,避开这刀山火海。李逵披头散发,一直走到红日西沉、饥肠辘辘——在李师师家只吃了三杯酒。转弯,看见一个村庄,赶去投宿。小乙为铁牛哥绾两个丫髻(牛角辫),梳个道童发型,模样稀奇古怪。庄主狄太公家里闹鬼,看李逵身穿血衣(鸡血、狗血?),头角峥嵘,倒像鬼见愁钟馗。有鬼乱求神,问李逵“这是哪里来的师父”?燕青笑道:“这师父是个蹊跷人,就求一碗斋饭、在贵地借宿一晚。万望施主行个方便,天明起身赶路”。庄主狄太公遇到了救星,自家女儿半年前“着了邪祟”,请了几起巫婆神汉都束手无策。症状: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自闭),有人送饭就甩砖头瓦块打人(暴力倾向)。吃货李逵,骗吃骗喝有一套。说自己是活神仙“罗真人”的徒弟,专门捉鬼降妖。李逵让狄太公准备几瓶好酒、一猪一羊煮熟祭神。这“少牢之礼”,那小神如何消受——没这肚量!狄太公问李逵:“师父还要什么书符纸扎、黄表纸钱吗?家里都有”。李逵说:“我的法只是一样,都没什么鸟符!”

简便法门。狄太公是大户人家,祭品好办。李逵上了一炉高香,筛了五六碗酒。抡起大斧,剁开猪羊,“大块价扯将来吃”,喝了贡酒。李逵餍足,招呼众人都来散福——分了剩肉。法式结束。李逵两把板斧在手,去狄小姐的闺房捉鬼。闺房一灯如豆,气氛阴森,众人不敢靠前。李逵斜眼打门缝一瞅,“见一个后生搂着一个妇人”。“没他娘的鸟兴,又是一对狗男女!”

。李逵气势汹汹,抢进去,狼奔豕突,杀猪也似。先把那后生砍了,又从床底下揪出婆娘。拽到尸首前,“这厮是谁”?“这是我……我奸夫(男朋友)王小二”,那婆娘吓傻了。“你见不得人,那些砖头瓦块和三餐饭食从哪里来?”

李逵问。那婆娘说,“都是我倒贴金银首饰,让王小二从外面买来的”。“还倒贴,留你何用!”

,李逵说罢,连那婆娘一发砍了。不用装了。捉鬼师李逵成全了两个新鬼,扬长而去,不管狄太公一家鬼哭狼嚎。李逵、燕青再投民宿(住店,恐怕不方便),已经离梁山很近了。下家庄主刘太公与上家庄主狄太公一样,哭哭啼啼。李逵做好事不留名,以排忧解难为己任,出头为刘太公做主。刘太公说,你惹不起!他是何方神圣?我乃罗真人弟子,会拿妖捉鬼。二道贩子李逵炫技。是梁山宋江——他抢了我的女儿!丧尽天良!“宋江原来不是好人”,李逵沉吟。燕青道:“哥哥莫要造次,定没这事”。“他在东京,兀自去李师师家,到这里怕不做出来”?李逵善于联想。可见宋江和李师师那一幕,给单纯的铁牛留下多少心理阴影。李逵以梁山风纪为己任,雷厉风行。上梁山——替刘太公讨个说法!“替天行道”迎风飘扬,李逵还认得这四个大字。李逵奔到忠义堂前,抡起大斧,放倒大旗,撕个粉碎。“没他娘的鸟兴,宋江何在!”

梁山众兄弟见铁牛势头不善,死死拦住。卸了斧头。“你要造反!”

忠义堂走出宋江。李逵指着宋江的鼻子大骂:“我当初敬你是个不贪女色的好汉,你原来正是酒色之徒。你杀阎婆惜便是小样,你养李师师便是大样!你不要赖,就是你抢了老刘的闺女。赶快放人!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空穴来风,咄咄怪事。宋江多年积攒的人设,瞬间崩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大宋横纲——小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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