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林在夸我，但我根本就笑不出来，因为他爹现在生死未卜。老林叫林木森，据说出生的时候他爹找了个算命先生，结果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缺木，所以就给娶了这么个名字。老林他爹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村里都叫他林老头。老林有个媳妇，有个儿子，还有这么个老爹，一家四口过得原本不错，这虽然是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但是像老林这样的手艺人，也饿不着。老话说，荒旱年饿不死手艺人，就是这么个道理。老林一边走一边跟我说：“我真是没办法了，我娘死的早，我爹自己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还有个弟弟呢，他们两口子整天跟我爹要钱，唉，我真是…”我点了点头，说：“行了，我知道了，你爹这些年不容易，你想让他多享几年清福是吧！”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从小出去学徒，我那个弟弟，让我爹给惯坏了，现在除了赌钱就是赌钱，他那个媳妇，都快住到大烟馆了，现在我好不容易能养活老爷子了，没想到他又…”说到这儿，老林开始抽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了，别说这些了，赶紧让我去看看老爷子吧！”

“恩，行，行，走，这就去！”

老林跟我说。我见过老林他弟弟，叫林木磊，这会儿应该是三十大几岁，小时候我师父都不让我接近他，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确实，我学徒那会儿，十岁都不到，那会儿林木磊已经二十多岁了，整天到镇上去赌钱，催债的都找来好几次了，他就一直躲着。说话间我们就到了林木森家，不知道为啥，推开他家的门，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发冷，而且，冷得不行。我问老林：“你就没感觉冷？”

“冷？哪有啊，我家不冷啊？”

老林问我。不对劲儿，他家的环境就有点不对劲儿，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我是吃水尸肉长大的人，能感受到这种阴冷的气息。不对劲儿，这很不对劲儿。我跟着林木森走进了屋里，他媳妇和他儿子都坐在堂屋，没精打采的呆着。果然，男人虽然感觉不到什么，可是，身体弱的女人，孩子，老人，全都会被这阴冷的气影响。老林跟我说：“来吧，村长，我爹在里屋呢。”

我没说话，直接推门进了里屋。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冷风吹了出来，屋子里窗户关的很严，怎么会有风吹出来呢。老爷子躺在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厚被子，他浑身浮肿，皮肤没有血色，两只眼睛充血肿胀，喘气的时候腮帮子鼓起，鼻子里微微出气，但嘴却始终闭的很严实。我走过去，按了一下老爷子胳膊上的肉，很潮湿，也没什么弹性，一按一个坑…慢着，这，这不对劲儿啊，这不就是，他爹这个症状，就跟淹死的人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林在旁边着急的问我：“怎么样啊村长，你，你有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说：“见过，而且，没少见！”

“啊？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村长会有办法，那，你都在哪见过？”

老林着急的问我。我叹了口气，说：“在哭灵河里！”

“什么！”

他很吃惊，大声问：“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在哭灵河里啊！”

“就是在哭灵河里，实话跟你说，你爹现在这个情况，跟快要淹死的人没什么区别！你想想我当村长之前是干啥的，这种情况，我见得太多了，绝对不会看错！”

我跟他说。老林一边摇头一边跟我说：“不可能不可能，村长你别拿我找乐了，这咋可能啊，我爹始终就没去过哭灵河，平时连胡同都不怎么出，怎么会淹死呢，再说了，他现在躺在这儿，根本就没在水里，怎么会淹死呢…”他刚说完这句话，外面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矮个子男人一进门就喊：“哎呦，嫂子在呢，我爹呢，我爹在哪呢，我找大夫来了！”

我转过身去一看，果然，是林木磊。这老小子个子不高，长得精瘦，穿着青布褂子和黑裤子，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很薄，鼻子又窄又长，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跟在林木磊后面的，是一个挺壮的小伙子，带着个西洋眼镜，穿着一身白衣服，看上去还真像个西洋郎中。林木森没好气的说：“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林木磊白了他哥一眼，满脸不服的说：“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说到这儿，他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哎呦，你是真有意思啊，我好歹还叫了个郎中过来，你可倒好，把捞尸的给找来了，你找他有什么用啊，他又不会看病！”

“你懂个屁，现在他是村里的村长，咱爹这情况不一样…”林木森说。“我呸，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跟你说啊，我请的这个大夫，是留过洋的，人家什么病都能看！”

林木磊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夫，我看着很眼熟…其实我心里明白林木磊想干啥，就是看老爷子快不行了，赶紧请大夫来表现表现，好跟他哥分家产。林木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可没钱请留过洋的大夫。这个大夫走过去，撬开老爷子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又摸了摸脖子，拿着一个小铁饼子在老爷子的胸口上贴着，另一端两个铁管子直接伸到了他耳朵里。林木磊在旁边说：“见过没有，我就问你见过没有，真是，这叫听诊器，有这个东西，咱爹的腔子里的那些动静，全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林木森一言不发，深色凝重的看着这个西洋大夫。这个大夫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声音，然后跟我们说：“唉，老爷子岁数也大了，这心呐，已经不行了，都没劲儿了，恕我直言，准备后事吧！”

“爹啊！”

林木森一下子跪倒在地，直接哭了出来。可是，这个大夫，我越看越眼熟。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