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庄子,一般是不作公开生意的,因为那里的东西,都是远道运来,所以价格就高得惊人,寻常百姓哪里买得起?便是夫人,也是没去过几回”,顾衣娘抱起一匹布料,拍了拍,对染烟道,“小姐可别小瞧了,这可不是咱大益朝平时所见的绫罗绸缎,这是从西南千里迢迢辗转而来的紫金团花双绣纱,比衣娘给你缝制的纱衫还要华丽百倍呢!”
用来包裹的蓝布被打开,顾衣娘和汝殊合力展开了一段纱,“天呐,太美了!”
汝殊情不自禁,张口惊叹,眼珠子瞪得老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华丽的纱呢!”
染烟蹭下凳子,走近去细瞧,暗紫的底色上,亮紫的锦线与金丝交相错织,形态各异的牡丹或怒放吐蕊或雨露半含或娇羞待展,花色图案雍容华贵却毫不觉得过于炫目,在透光处泛动着晶莹的光芒,如长河万点星落,再看反面亦然,刚巧与正面花色左右相对,然而两面却相互无扰,各自成幅,工艺之超卓不得不令人佩服。“最难得的还不是这双面绣,最难得的是纱绣摸上去竟是平的,好像花样与纱本就一体般,不信大小姐你也摸摸?”
顾衣娘的兴奋之情不减,见染烟愣在那里,便连连催促道。染烟伸手抚了一把,果然摸不到任何绣线的凸凹,心内不禁也暗暗吃惊,“娘买如此华贵的东西做什么,要参加什么大的仪典么?那几样,也是这种纱?”
“不是啦,这种纱是用来做披衣,而雪浪泛绉莲青纱和剪水烫金粉锻是用来做裙幅的,还有一些饰物,到时候也会镶在衣服上,大小姐啊,夫人为了给你参加中秋夜宴准备衣服,可是煞费心机啊!”
“给我准备的?”
染烟愣住,“中秋夜宴?娘答应让我去了?可是爹同意了吗?还有皇上会准吗?”
“烟儿你啊,连睡觉都不老实得紧呢,翻来覆去的不说,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什么中秋什么游宴!”
段斐音轻轻的呵笑,一边整理方秀的书案,即使镇国公府里绝不缺丫鬟仆役,她却始终坚持由自己亲自帮方秀整理,嫁入方家十年,从无更改。有么?染烟心想,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放心吧,你爹早上临出门前说了,他会去向皇上提,让你也跟着去今年的中秋游宴见识一番。”
段斐音接着道。“若是皇上不同意,娘亲,那不是白费了娘亲你的心么?”
染烟爬上太师椅,将整个身子都陷进去。“傻丫头,你爹难得向皇上开一次口,皇上应该不会介意这点小事儿,何况你小孩子,没人会真的计较你是否在被邀之列,不过你爹身为朝中重臣,怕招惹闲话,才尽量循例守规罢了。”
染烟默然半晌,段斐音的解释之词明显是在哄着她,如果小孩子就可以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的话,那么多朝臣,岂不是个个都可以带着自己的小公子小千金参加游宴了?一年一度君臣同兴的雅宴,若要是小孩子满眼满地的乱跑乱爬,未免也太失体统了吧!段斐音说的轻描淡写,心里也一定是将游宴看得格外隆重的,否则何必为了她做如此精心的准备?“娘亲,干嘛这般宠着烟儿,烟儿虽然想去,但也不愿爹爹作难!”
染烟看着段斐音细致耐心的,将书案上的奏本表章书籍等物分类归拢,突然发问道。段斐音的动作蓦然停住,但仅仅是短暂的迟疑,“娘亲知道烟儿懂事,乖,别胡思乱想了,去玩去吧,哦,对了,衣娘这两天怕要来帮娘亲的忙,若是汝殊一个人照顾不周,可以选一个下堂你喜欢的丫头,让她临时进大屋照应一下,这个就由你自己拿主意吧,合你的心意就好,反正你从来都是人小鬼大的,呵!”
染烟垂下眼帘,想了想,决定不再追问,段斐音不想让她了解的心思,再追问也没用,她重抬眼眸时,已换了一副甜甜的笑容,频频点头,“那我回去了娘亲,娘亲辛苦啦!”
方秀这日回来得比平常稍晚些,段斐音一边替方秀宽衣解带,一边询问,“老爷,如何了,皇上答应让咱们烟儿随你同去了吗?”
“唔!”
方秀对着镜子微微颔首,“皇上说这是好事儿,方莫两门联姻,自是一家人了,可以特例,不过斐音,我总觉得让烟儿从小就享受特例,会不会真的太过骄纵?”
“咱们能为她做的,不也仅就这些了么?”
段斐音将方秀换下的冠冕和朝服挂在衣架上,又取了便服替方秀穿了,“谁知道烟儿将来会面临什么,她现在小小的心愿,能满足的就满足她了吧,老爷!”
方秀叹了口气,转身拉了段斐音,“知道你心疼烟儿,但凡事没有走到最坏一步,咱们就静观其变吧,啊?”
“我明白老爷,该来的总归要来,是福跑不掉是祸躲不过,只是我自己希望能给烟儿最好罢了!”
段斐音说着,勉强笑了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
方秀跟着也笑了,“夫人贤良淑德,我和烟儿其实都是有福了!”
转眼中秋,一袭华裳的染烟和方秀早早的就乘了车,在宫外的候宣道上等旨,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候宣道上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排得水泄不通,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然而如此拥塞,却并不见混乱,想是朝臣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听宣候召,除了马匹偶有不安的踏蹄外,绵延近一里的候宣道,无一人下车无一人交谈,甚至连仆役家奴,都只是安静的守在车厢外。因为拥塞,车厢内感觉颇为闷热,加上染烟身上的裙幅里外好几层,外面还有紫金披纱连带着镶缀的各式水晶玛瑙,华贵异常不假却也沉甸甸的,让染烟更是生出为了炫美苦了自己的喟叹,她摇了摇斜靠在座位上,闭门养神的方秀的胳膊。“爹,还要等多久嘛,再熬一阵子,烟儿不是饿死就要闷热死了!”
方秀失笑,将眼微微睁开一线,斜睨了染烟道,“怎么,吵着要来,这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
“爹以前说的,都是些美酒佳肴,弄风吟月之类的快活事儿,谁晓得要吃这般苦?”
染烟挨近了方秀,借势撒娇道,“爹你不是编些故事,哄我和娘开心的吧?”
“放心吧,爹保证你不会白来一趟”,方秀拍了拍染烟的小手,“爹每日上朝,也是要提前来,至少等一个时辰的,这是规矩,不可胡言啊?”
夜色微茫,候宣道上的风灯依次被点亮,这时终于出来一老一少两个宦官,立在宫门前环首四顾。年长者拿着圣旨扬声高宣,“皇上有旨,请诸爱卿们皆下车听旨!”
染烟、方秀以及整条候宣道上的大臣们,赶紧纷纷下了马车,就在车乘两侧依序伏了一地。宣旨的宦官文辞繁缛的说了一大通,概意为上苍护佑,大益朝四海昇平,宇内宾服,今年的中秋佳宴得以如时开办,一是圣上隆恩,佳节共聚之际与大益朝的文武百官君臣同兴,以慰诸臣一年来为朝政国事的担当,更寓意君臣一家,协力治国,二则亦是以盛宴和佳词美赋酬祭上苍神灵,愿神灵继续护佑大益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