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军队,是一具冷冰冰的杀人机器。 它不应该有温度,也不应该有除了杀人之外其它的目标。 比起火鸡岭那一场荡气回肠的战斗来,今夜的战斗,显得更加冰冷,更加安静。 失败者在悄无声息地死去,胜利者也在悄无声息地收割。 子弹横飞的声音,反而映衬得战场更加寂静。 直到天空的明月终于再一次露了出来,将大地竟照得雪亮。 斑鸠这才发现,自己带着队伍,又杀回了他当时开始溃逃的地方! …… 水车带着他的人马,将一群乌泱泱的白人士兵围在中间。 斑鸠粗粗一数,竟然还有至少百人之多! 心中不由得惊起一阵寒意,后脊发冷! 敌人如此之强,自己今夜也不知是走了什么样的狗屎运,竟然就这样反败为胜了? 即便是自己杀了一路,到这里俘虏的敌人竟然还有如此之多? 此时,那一群白人俘虏个个都高举着双手,手中早已经没有了枪械。 在惨淡的白色月光下,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着正向自己逼近的印第安兵线。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第一声: “先生,我们投降了!”
“是啊,我们投降了,不杀俘虏!”
“对,你们不能杀俘虏!”
斑鸠停了下来。 随着他止住脚步,他身侧的兵线只往前涌动了一步,随即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咔嚓!”
这一停,竟然让前方本已经喧嚣不已的白人俘虏们集体噤了声! 即便是这一支曾经‘战无不胜’的白人军队,又何曾见过如此整齐划一的战术动作? …… 19世纪的北美民兵,可以说它很强大,因为在这片大陆上,掌握着钢铁和火药的军队,对于印第安人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但是,要说他们的训练有多好,那就完全是扯淡了! 北美民兵原本是作为私人武装而出现的,如果还是在冷兵器时代,有相当大的概率,北美大陆上会出现一座又一座坞堡,最后形成一个又一个封建小国,迎来北美的‘战国时代’。 但是随着热兵器和工业革命的出现,没有任何一个强大的势力能够供养得起一只足以保护自己的现代化军队了。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资本家花别人的钱可以,想要自己掏钱来供养军队,简直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于是,这才有了民兵们以‘保境安民’的名义,向联邦要钱,向州政府要钱,最后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军事利益集团。 大名鼎鼎的‘波多马克军团’,在南北战争时期同时效力于南北双方,左手打右手,也不知到底打了个啥! 这个套路一直延伸到了两百年后,那时候‘民兵’当然已经成为了正规军,训练当然也已经跟上来了——2万美元一头山羊,40万美元一个马桶,这样优渥的训练条件下,就是一条狗都能训练得能说人话了! 眼前这一只白人军队,要说战斗素质,那绝对是强的! 但是训练水平,甚至远远没有达到《步兵操典》的程度。 在同一时期,真正的步兵精锐还是在欧洲,在法国,在普鲁士,在俄罗斯……甚至在日本。总之,无论如何也轮不上美利坚。 而反观斑鸠部落这边,却又是另外一副恰恰相反的情景。 训练……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训练。 一群衣不蔽体的印第安士兵,他们甚至分不清左右,手里拿着树枝做的假枪,在安德森按照《步兵操典》照本宣科的教导下,每天都在一丝不苟地做着战术训练。 晴天训练,雨天也训练。 吃饱了的日子会训练,饿着肚子也会训练。 这些印第安人士兵没有一个人问过这样的训练有什么意义,也没有一个人因为想要偷懒而逃避这样的训练。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曾亲眼见识过白人军队的强大! 虽然他们自夸武勇,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自己手中的弓箭会快得过白人手里的火枪! 在部落里的时候,斑鸠每天都会坐在他的屋子里,透过窗子看着他们。 就像是看着一个明明天赋不太好,却依然在努力刷题的小镇做题家。 他们之所以这么努力,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明白,这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 训练!训练!训练…… 每天都看,每天都看,看多了,斑鸠也就觉得,这些印第安蠢货,也许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印第安人的第一具机器,是用他们的血肉铸成的。 …… “咔嚓!”
五十多双腿一齐并拢发出的声音,撩拨到了斑鸠的心弦。 他的目光斜斜的望了一眼。 没有任何人发布命令,但是在他余光里,五十多条枪整整齐齐地平举着。 他看见了自己最邻近的那个士兵眼眶里流出的眼泪,在白色的月光下闪耀着。但是这并没有影响这个士兵持枪的双手,他手中的枪口都没有任何动弹,有一只蚊子落在了他的鼻翼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在斑鸠的记忆中,那还是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紧紧地抓住自己父亲的双腿,看着对面一排排白人士兵。那时候,白人士兵便是这样用枪对着自己的。 如今这一幕重演,却是自己带着人,持着枪,对着一群瑟瑟发抖的白人士兵。 斑鸠似乎又听见了父亲在他的身后大叫:“跑!斑鸠!跑啊!跑啊!”
斑鸠的鼻子一酸,连呼吸都不能呼吸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压在他的胸口,有人用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还有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斑鸠,别出声!别哭!躲过去就好了!别出声……” 哦,斑鸠想起来了,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那一次他们躲在一个灌木从里,看见白人士兵在他们的面前将一个人剥得血肉模糊。 斑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想起这么多来。 童年时候的许多记忆都已经在脑海里模糊了,身体已经形成了本能反应,让他不要再去回忆这些事情。 只有在……心潮澎湃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自己是有家人的,有一个用身体为他挡子弹的父亲,有一个坠落悬崖的时候将他狠狠地推上了的母亲,有一个一族人享用同一锅野菜汤的部落…… 斑鸠怔在原地怔了好久,既没有下令开枪,也没有下令放下枪。 直到一个白人俘虏学着印第安人投降的样子跪了下来,用不太熟练的阿帕奇语对他说: “尊敬的酋长先生,根据《阿拉莫萨条约》,白人士兵即便是被俘虏,也应该享有被尊重和被善待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