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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五、带练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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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众弟子到了湖边,戌甲先说道:“方才师叔提到年试之事,你们倒不必太过因之紧张。年试通过之难,那已是一以贯之。不光眼下难,我在学堂之时,能通过者也是寥寥无几。至于更早,彼时体学的前辈弟子们又远非我等可比,其中缘由你等已上山有日,应该明白,我这便不再多说了。”

朝众弟子走近了一步,戌甲继续说道:“再说我通过年试之事,并非全然靠的本事,其间之运气亦是必不可缺。面对考官之际,但凡一招出错,便前功尽弃。而仅凭平日里的那些对练经验,想一招不错是决计不可能。应对之时,有些出招其实是临时起意,有投石问路乃至以身试法之意。出招之时,心中并无半分把握。所幸招招都奏效,然若是换了考官,甚或考官换了路数,令我再考一次,则我未必还能通过。”

心觉这一通说得太多,戌甲笑了笑,说道:“方才只是我的一点心得,以供诸位师弟们参考。仙途道道,未必非得循我的脚步往前走。顺其自然,尽力即可。”

再退后两步,戌甲最后说道:“好,既然师叔让我带着诸位练,那今日就随我来回跑几趟湖吧。”

说完,戌甲自在最前领跑,众弟子们跟在身后,一队人沿着湖边慢跑。跑了一个半来回,已有人渐渐跟不上。因与众人是初见,戌甲自觉不便催促,只好放慢些步子,等着身后众人赶上。如此又跑了大半个来回,多数人便已跑不动,只得走完剩下的不到半个来回。

这一趟领跑让戌甲大致摸清了众师弟们的底子,往后戌甲都只领着跑两个来回,且压了压步子。不过,于中途不许放慢步子,更不许停顿。起先几日里,还是有人坚持不下。戌甲倒也不勉强,挑了一位稳重些的师弟代为领跑,自己则陪着坚持不下的几位师弟慢些跑在后面。如此这般确是有些用,几日之后,自己陪跑的师弟便少了一位。再过几日,又少了一位。十几二十日之后,戌甲便已无须陪跑了。又过去十余日,众师弟们已能跟着戌甲跑下两个半来回。

这天跑完了湖,众人刚刚散去。戌甲正要回住处,却见到赵壘子走来,便迎了上去,拱手问道:“师叔怎地有了空闲来此?”

赵壘子笑了笑,答道:“我本是想着过一阵子再来,却被师兄责怪对徒弟不上心,催我来看看。”

看了一眼已然远去的众弟子们,赵壘子稍敛笑容,问道:“带了这么些天,觉着这些师弟们如何?”

见戌甲犹豫不答,赵壘子伸手拍了拍戌甲肩膀,说道:“对你师叔我还须有所保留么?但说无妨。”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若论根骨如何,其中只有一人强于我,另有三四人与我不相上下,其余则皆不如我。至于是否别有长处,我便一时看不出来了。”

赵壘子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我与师兄也议论过,看法与你差不多。戌甲,这些年下来,你倒是练出了些眼力。”

戌甲抬手请赵壘子去一旁坐下说话,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叔过奖了,与师弟们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总归能看出点什么。只是……。”

见戌甲欲言又止,赵壘子摆了摆手,说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待二人走到一处地方坐下后,戌甲这才说道:“虽说我上山之时,体学这边就已是青黄不接的景象。可毕竟只论根骨的话,一众师兄弟之中强于我的仍不在少数,剩下的也大多与我差不多,不如我者可说是寥寥无几。怎地这才过去没多少年,体学弟子的资质竟又倒退了这么多?”

听戌甲这般问,赵壘子并不觉意外。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会觉着不可思议,那不过是因你在山上的日子还太短了而已。当初你还在学堂之时,有比你早上山多年的弟子回学堂,见过你的一些个师兄弟之后,也曾说过类似你刚刚说的那番话。”

戌甲觉着有理,点了点头,问道:“那体学这边莫非一直无有法子能阻挡住此等趋势么?”

赵壘子微叹一声,答道:“早就试过好些法子,皆无用。如今,已想不出什么可行之法了,大家也似心照不宣地就这般将就了事。按师兄的说法,大势如此,能奈如何?”

言罢,二人沉默片刻。赵壘子又问道:“觉着师弟们心气如何了?”

戌甲摇了摇头,稍露失望之色,答道:“心气着实不高,见不到半点昂扬神色。每日只是安静地跟着我,照我的话去练。无人议论,更无人发问。”

说完之后,戌甲略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师弟们心性倒是实诚。跟着我一道跑湖,纵然累到迈不开步子,也不曾见有一人暗中动用灵气,使些偷奸耍滑的手段,这便强于我了。当年我初跟着师傅跑湖之时,曾几次偷偷动用过灵气,却未被师傅点明。那时,还自以为瞒过了师傅。之后,才渐渐想明白过来,那其实也算是在考察我。兴许是因我只在精疲力竭之时,才稍动些灵气,且几次之后,渐渐练出些体力,就再未动用过灵气,师傅这才愿意将我继续收在门下。”

直听到这里,赵壘子才唉了一声,略感欣慰又略觉无奈地说道:“你这班师弟虽是记在我门下,却都由你师傅把了关。他是个什么想法,你该清楚。资质差点尚可考虑,可若是让他看出心性有哪里坏了,那便决计是不肯收的。前些年,便有几个根骨不错的弟子被他给拒了。那几个其实就是冲着师兄的名头而来,结果却只能悻悻而退。其中除一人转投体学这边另一教授门下外,其余几人皆愤然弃了体学,往投对面去了。之后,也打听到,那几人在对面皆投了师入了门,正每日里按部就班地修练。”

说了这一大段,赵壘子却觉着胸中块垒仍未舒净。戌甲也不插话,只静静在一旁听着,便听赵壘子继续说道:“戌甲,不瞒你说。我们几个师兄弟也就此事劝过师兄,说难得这几个根骨尚佳的弟子愿意来投,纵然心性品质上略有瑕疵,日后却仍可细细调教打磨,尚未见不能成材,何必一见面就给拒了。”

想来赵壘子确是觉着可惜,到这里便说不下去,只不住地摇头叹息。戌甲便轻声接过话,问道:“师傅却咬定不收,是么?”

赵壘子却并未回答,只抬头看向远方。良久,转头看向戌甲,问道:“戌甲,我来问你。心性好的师傅必定教出心性好的徒弟么?心性不好的师傅教出的必定是心性不好的徒弟么?”

戌甲想了想,答道:“自然是未必。师傅教的,徒弟未必学。师傅不教的,徒弟亦未必不学。师傅教好的,徒弟却不学好的,则徒弟将来未必是好的。师傅不教好的,徒弟却学好的,则徒弟将来未必是不好的。学好学坏,师傅只在指引,做决定的终究是徒弟自己。”

听完戌甲所说,赵壘子思忖了一阵子,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师傅当了太多年,早已习惯替徒弟做决定,却忽视了徒弟自己的想法。”

沉默一阵子,赵壘子又问道:“戌甲,我再问你。心性好的徒弟会否变坏,心性坏的徒弟能否教好?”

这一问却难住了戌甲,来回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师叔,凭我的见识与阅历怕是答不出个准来。只是,这江山易改却本性难移。想来天生好的纵然坏了亦不会坏得彻底,兴许仍存挽救之余地。天生坏的纵然前时教好了,一遇诱导怕是仍易变坏。”

顿了顿,戌甲又说道:“想来师傅应是拗不过这一点,才咬定不肯收的。”

赵壘子点了点头,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只是师兄未免太过偏执这一个理。”

见戌甲稍露尴尬之色,赵壘子笑了笑,说道:“不必如此,说上两句,师兄也不会觉着你这当徒弟的是在背后议论他。纵然真的觉着,我们这几个师叔也会替你说好话。”

二人笑了一阵,赵壘子站起身,眺望远方。戌甲亦跟着起身,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赵壘子说道:“若是按着师兄那样来,且不说徒弟的心性好与不好一时间未必看得准。就算真是一看一个准,要是迟迟遇不上满意的徒弟,那一身的本事就等着带进棺材么?若是天下的师傅们都照着这个路数来,因好苗子总归是不多,各家早晚到了哪一代总会遇上收不到好徒弟的时候,这岂非就要断了传承么?如此这般下去,千万年之后,还能传下去的便没几家了,且会越来越少。早晚有一天,起源久远些的先人传承要断个精光。”

戌甲却不由地笑了笑,说道:“任师叔说得多在理,在师傅面前也不管用。怕是只有让师爷活过来,才劝得动师傅。”

赵壘子先是一愣,继而哈哈一笑,说道:“戌甲,这你便说得不准了。除了师爷之外,还有一人能劝得动你师傅。”

戌甲心觉好奇,忙问是谁。赵壘子顿了顿,答道:“便是你那好友的师傅。”

戌甲眉头微皱,颇为不解道:“师傅对师……伯不是心存莫大芥蒂么,却如何师伯能劝得动师傅?”

赵壘子轻叹一声,抬眼望向远方,面露缅怀之色,似自言自语道:“正因昔日劝得动,才会在心中种出那般大的芥蒂。”

良久,赵壘子思绪回转过来。看向戌甲,换了个话题,说道:“不聊那些陈年旧事了。戌甲,这些日子里我也看了你是如何当的这个带练师兄。说实话,并未在你身上见到几分威严气质,这与你在灵封谷内的表现似是大相径庭,却是为何?”

戌甲也看向赵壘子,先问道:“师叔觉着我在灵封谷当着那什么劳什子指挥使当得有威严?”

赵壘子嗯了一声,答道:“不止我一人如此认为。”

戌甲低头想了想,说道:“我却从未觉察到,想来是在谷内之时,专顾着逃命,便无暇他顾了。”

赵壘子笑了笑,说道:“你是不觉着,想来也是不在意,从不往那上面去想。可在旁人眼里却看得分明了。”

戌甲有些奇了,问道:“旁人?师叔所指何人?”

一听戌甲如此发问,赵壘子却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当初师兄愿收下你,果然是别有原因。这么说起来,赵欋确是真懂师兄的心思。”

见赵壘子话中提起赵欋子,戌甲也不由地想到,自那次送自己下山看望父母之后,赵欋子便再未来找过自己,自己也再未得到过半点赵欋子的消息。心中顿时一动,忍不住立马问道:“师叔,赵欋师傅人在哪里?可还好么?”

赵壘子微微摇头,似有些惋惜地说道:“人倒是好好生生的,就是不甚如意。”

见戌甲面露不解之色,赵壘子又问道:“你该清楚,赵欋与师兄二人心志颇为相投。你觉着你师傅这些年来过得如意么?”

虽仍不知究竟如何,赵欋子的感受戌甲却已能体会一二。只是,眼下即便见着面,除了说几句安慰话,戌甲也做不了别事,更帮不上什么忙。再想起赵塚子那颇显孤寂的身影,戌甲更是心觉无力、无奈。

赵壘子应是看出戌甲心事,伸手搭住戌甲肩膀,说道:“你还只是个寻常的求仙人罢了,就不要想太多了,重担你可担不起。眼下就安心就留在学堂修练,再带着一班师弟们练一练,教他们些心得体会。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过来人了,知道有时师兄的话说出来要比师傅的管用些。”

说完,赵壘子便要离去。一边走出没几步,一边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戌甲,带着师弟们练的时候,拿出点师兄的威严出来。当初你师傅是如何带着你练的,你尽可以照着来带师弟。”

目送赵壘子走远之后,戌甲重新坐在地上。看着稍远处平静无波的湖面,渐渐有些入神,竟没发觉附近来人。待来人走到身后了,戌甲这才惊觉,连忙回头看去,原来是邬忧。应是察觉到戌甲有些异样,邬忧问道:“怎地如此这般走神,遇上什么为难之事了么?”

戌甲摇了摇头,答道:“方才与赵壘师叔谈了些事,心中有所感想,不想竟将别事都忘了干净。”

邬忧笑了笑,又说道:“看来你算是彻底从灵封谷一趟走了出来,不像我这般,心中总觉着隐隐有处紧张。”

戌甲伸手朝身旁一指,让邬忧坐下聊。待其坐下之后,戌甲便问道:“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邬忧点了点头,答道:“有件事要找你商量一下。”

戌甲见邬忧神情严肃,立刻问道:“什么事?”

邬忧理了理思绪,缓缓答道:“伤府那边问我愿不愿意去上面一层的学堂修练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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