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摩托车的销售方式,跟汽车,家电,日用品之类的没什么区别。都是厂家在各地设立销售网点,派驻销售人员。驻地的销售人员负责在当地发展培养经销商,协助经销商在市区乡镇布局销售网点,给经销商争取货源和价格。金马销售公司的销售网点遍布全国各地,大到北京上海等大型城市,小到云贵川等地的偏远乡镇,都能看到金马摩托大幅彩色宣传海报。这几年随着对交通和污染的治理,小排量的摩托车在大城市里慢慢的被限制。车企们自然而然的将销售重心由城市转移到农村。张海强实在搞不懂这个政策,按说排量越大污染就越大,最应该限制的是大排量的才对。但限制的却是相对污染较轻的小排量车型。为了应对政策变化带来的市场变化,金马销售公司从日本引进的都是大排量的铃木125摩托车。集中培训了一个月,张海强他们这一批业务员就被分配到各办事处,开始了一线的销售工作。张海强被安排到了重庆分公司。重庆是我国摩托车产业的集散地。不仅有嘉陵,建设,隆鑫,力帆,宗申几个摩托车行业巨头,还有大大小小上百家摩托车生产企业。国内任何一个新车型,推出后不到一个月,在重庆的这些企业里,就会有完全一样的车型跟着推出。竞争的激烈程度,堪称全国第一。金马摩托在重庆的办事处位于渝中区繁华地段,靠近火车站。办事处租用的是一栋民国时期修建的二层小楼。小楼单门独院,背靠山坡门朝大路,三面绿树环绕,环境幽静。院门左边是一排临时搭建的平房,被用作厨房和餐厅。右边是厕所和一小片花园,凌乱的种着几样不知名的花儿,跟满地的野草拼命竞争,倒也开的艳丽。小楼的一层是办公场所。几张桌子上的灰尘有铜钱厚,被人用手指写了“格老子”“妈买皮”的字样,显得颇为扎眼。只有靠窗户的两张相对着的桌子干净整洁,这是办事处经理和助理的位置。办事处经理唐铁军是金马集团销售公司的老业务员。四十不到的年纪头发就已经有点稀疏了,因为常年出差在外,肠胃被酒场和路边店折磨的经常消极怠工,所以光吃不胖,瘦成了一根麻杆。在重庆卖摩托车就像是宁夏卖枸杞,在吉林卖人参,得面临本地企业的重重竞争,所以唐铁军的业绩一直也提不上去。这几年别的地方营业额都是打着滚的往上涨,只有他们这里不温不火的原地踏步。不是他唐铁军干的不好,实在是这个地方的竞争太激烈了。公司那些人夸夸其谈的说的挺牛,有本事来重庆试试,能做到自己这个水平就算他没吹牛。二楼有两间屋是业务员的宿舍。原来只有四个业务员,今年成立金马销售公司,又给分来四个。住不开,只能把原来的两张单人床改成了铁架子床,一个屋四个人,跟学生宿舍似的睡上下铺。张海强在洛州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租住在外面,自由自在惯了。没想到来到重庆,又过上了住宿舍的集体生活。因为他们四个的到来,唐铁军在附近的火锅店定了个包间,给他们四个接风。这是正宗的重庆九宫格火锅,张海强还是第一次吃到。四个新人里面,他入厂时间最短,资格最浅,自然也轮不到他发表什么高见。闷着头吃着火锅,牛肚黄喉真的好吃,麻辣脆爽的口感让张海强不忍心放筷子。助理丁香是地道的重庆本地人。看着张海强酒喝得少,菜吃的多,笑着问:“是第一次来重庆吗?喝点酒撒。”
重庆味儿十足的普通话,几乎每句话都用“撒”这个音来结尾。张海强并不知道自己酒量有多大,上学时喝酒的机会不多,工作后在洛州跟同事们喝酒都是浅尝辄止,从没喝多过。洛州的啤酒并不对他的胃口,味道太苦,白酒自己又不喜欢,加之每次聚餐自己都不是什么主要人物,喝多喝少自然没人在意。“重庆火锅,名不虚传。”
尽管麻辣让他咂舌不已,但仍然觉得美味。正好唐铁军提议一块喝一个,他端起手边的啤酒,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山城啤酒,比洛州本地的啤酒口感好多了。四个新人每人又敬了老职工一杯,唐铁军把手一挥,说道:“你们几个新人也互相喝一个,以后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互相照应,共同进步。”
两圈喝完,又单独进行,张海强估摸了一下,自己起码喝了得六瓶啤酒了,脑子稍微有点感觉,肚子却觉得撑得慌。轮到张海强单独敬唐铁军的时候,他端着满满一杯啤酒,走到唐铁军跟前,笑着说:“唐经理,以后多多关照。”
唐铁军略有酒意,也站了起来,跟张海强碰了一下杯子,笑着说:“你以前在冲压车间吗?我和李红旗是好哥们,客气话就不用说了。”
自己跟李红旗的关系很微妙,张海强不知道这对自己现在的销售工作会有什么影响,只能干笑一下,赶紧把酒喝了。啤酒也是酒,坐着喝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大的酒意,来回走动敬了几杯酒,张海强觉得自己的脑子晕乎乎的像是在转圈,肚子也涨的难受。别人都去了几趟卫生间了,他强撑着还没去过,实在忍不住了,放下杯子就往卫生间走去。出门直走转过前面的那张桌子,直走到头就是卫生间,虽然脑子里晕乎乎的,张海强还是克制着自己的脚步,尽力让自己不显出醉态。刚要转弯,坐在拐角处桌子边的一个女的端着酒杯正好站了起来,张海强的肩膀一下碰到了那女的胳膊上,满满的一杯酒哗的一下洒在她的身上。张海强虽有酒意,但心里依然明白,赶忙伸手去拂抹那女的身上的残酒,嘴里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女的啪的一掌打掉张海强伸过来的手掌,接着反手一个耳光就打在张海强的脸上,嘴里骂道:“日你先人,你个龟儿子吃老子豆腐。”
这一掌不偏不倚正中张海强脸颊,力量虽然不重,但啪的一声甚是响亮。张海强条件反射似的抬手就给了女的一拳,那女的骂人的话音没落,就一下子靠在桌子上,几声脆响,几个酒瓶子掉在地上,跌的粉碎。没等张海强晕乎乎的脑子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女的同桌的几个男伴跳了起来,叫骂着冲张海强拳打脚踢过来。当先一个男的个头不高,一拳打在张海强的颧骨上,刚想继续再打,被张海强一把抓着了衣领,拉到身前,拳头失去了活动空间,只能像闹着玩似的拍打张海强肩头。后面的两个男人在张海强身后下手,又踢又打但都没打到要害。张海强拽住那人的衣领,使劲把他拉到自己胸前。虽然自己没打过群架,但洛东自古民风彪悍,他早就听人传授过打群架的要领,不管自己被多少人围攻,必须集中所有力气对付一个即可,即便是打不过,也不能撒手让他走了。后背大腿屁股上传来阵阵疼痛,张海强都置之不理,右手用力抓紧了那个的衣领,将他挡在自己身前。左手一拳接着一拳的在那人的腹部猛击,那人急欲挣开张海强的束缚,两只手用力的掰着张海强的右手,又是掐又是拧,但一直不能解脱。忽然脚下一滑,张海强感觉自己要倒,他右手猛地用力,将那人一块拽着倒在地上。紧接着就觉得身上被人踹了几脚,左手捂住了头,右手依然死死的不肯松手。随着几声厉声制止的声音,周围的人被拉开,地上只有张海强和那个男的两个人躺着,一片嘈杂声中,那男的狼狈的一句接一句的用重庆方言咒骂着。接着是唐铁军的声音传来,他拍着张海强紧握的右手,连声说:“松开,松开。”
张海强原本晕乎乎的脑子因为被击打早就几乎没了意识,过了半天才松开了手,那男的像被赦免的逃犯似的跳了起来,嘴里咒骂着,抬脚想去踢张海强,被身边的人拉住了。派出所来了两个人,询问了事件的起因。张海强酒劲上涌,脑子一团浆糊,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两个警察气恼的判定他是事件的挑起者,责令他赔偿对方和饭店的损失。钱是唐铁军替张海强垫付的。经常在这里吃饭,早就跟饭店的老板混的很熟了,饭店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但打架的那一方张口就要一千块钱的损失,这让唐铁军很不满意,他满嘴酒气的对那个被张海强拽住衣领的人说:“你说多少钱得有个依据,可不是你想要多少就多少。衣服脏了可以洗,脸抓破了可以治,想讹人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对方人少,还不及唐铁军他们人数的一半,张嘴想骂人,看了看唐铁军高瘦但结实的身体,以及后面七八个绷着脸的北方汉子,格老子,先人板板的乱骂了几句,接过唐铁军递过来的伍佰块钱,怏怏的走了。2歇了十几天,张海强被踢打的浑身酸痛的感觉才算没了,但脸上的淤青还有淡淡的痕迹。这段时间,除了他,另外三位新人都跟着老业务员去了市场。他鼻青脸肿的没法见人,只能待在办事处无所事事。打了一架,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新人。助理丁香每次见面都笑呵呵的,半认真半开玩笑的称呼他为“霸道”,这是重庆方言,并无贬义。躺在床上, 张海强总是回忆当天打架时的过程。的确是自己错误在先,喝了酒走路慌张,换做平时断不会碰到那个女的。再有就是不该去给那女的擦拭衣服,虽然是好意,但跟街上的小流氓揩油有什么区别?那女的打自己一个耳光也是应该。如果自己没喝酒,挨了一耳光也不会还手,那就没有后面的群殴了。都是酒闹的啊。喝酒误事,果然没错啊。白挨了一个耳光和一顿拳脚不说,那女的胸腹之间的感觉自己一点也记不住了,白摸了那一下。唐铁军敲门进来,看了看张海强脸上的淤青,笑着问:“好了没有?”
“好多了。那天谢谢唐哥。”
张海强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给你惹这么大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
打架第二天唐铁军就带人去了成都,参加一年一度的摩托车展,随后从成都跟集团公司的人一块回了洛州,昨天晚上才回到办事处。“还是年轻啊。”
唐铁军的口气听得出有一点埋怨,他在张海强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摸出香烟点上,美美的抽了一口,说道:“出面在外,可不能这么冲动。幸亏那天遇到的人不是街上的混混,要是混混,身上说不定带着刀啊攮子之类的。划拉你哪儿,都够你喝一壶的。重庆这边的人都脾气火爆,真打起来不要命,这附近每年都有混混打架捅死人的。你这次算是运气好,只是皮外伤。”
“以后再也不敢了。”
张海强咧嘴苦笑了一下。“看你不言不语的,还挺会打架的啊?”
唐铁军缓和了一下语气,笑着说:“你揪住的那个家伙替你挡了好多下,你只是后背挨的多,前面没啥事。都是他替你挡住了。”
张海强依然一脸苦笑。“既然没事了,考虑一下下一步的工作,你这一耽误,附近的几个区都被人拿走了,剩下偏远的几个就只能留给你了。明天带你去一趟总代那里,跟他们包片的人认识一下。”
金马集团在重庆的总代理是市机电总公司,作为同一个系统的各区县机电公司,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各区县的代理。不过机电总公司代理的品牌众多,金马摩托虽然是国内摩托车行业的翘楚,也得跟南方那些小牌子的摩托车贴身竞争。张海强跟着唐铁军进了机电总公司三楼的副总办公室,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前闭着眼揉着太阳穴。唐铁军进门就扔了一只香烟给那人,笑着问道:“于总,想哪个相好的呢?”
于总睁开眼,笑着示意他俩坐下,然后苦笑着说道:“锤子相好,老子昨晚让大胜的冯胖子给灌惨了。现在脑壳还疼着呢。”
大胜摩托也是机电公司代理的浙江的一家私营企业的品牌。负责重庆片区的冯胖子常住成都,唐铁军跟他也认识,继续开玩笑道:“是不是冯胖子的酒好喝啊?怎么我请你你不来,跟他喝能喝这么多?”
“跟冯胖子喝只是第二天脑壳疼,每次跟你喝格老子第二天下不了床。老子又不是哈儿,晓得哪个要得要不得。”
于总点着烟,美美的吸了一口。说了几句玩笑话,唐铁军一指张海强,说道:“你总是说我们给的支持少,这个是新来的,专门负责城口,开县,奉节几个县城的。啥时候让他跟着老刘一块去跑跑?”
老刘是机电公司负责这几个区域的业务员,唐铁军也很熟。于总看了看张海强,他脸上淡淡的淤青痕迹还在,笑着点了下头,又问唐铁军道:“今年交警年采马上要报名了,你有啥子打算?”
“老规矩啊,我还能咋办?”
唐铁军无奈的摊了下手。于总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抽着烟,一脸的高深莫测。开县是军神刘帅的故乡,张海强因此听说过这个地方。跟着机电公司业务员老刘下了车,立刻有几个三轮车围了过来,嘴里喊着:“车票有撒,走嘛,走嘛。”
老刘四十出头的年纪,典型的四川男人模样,个头不高但看着结实,两眼不大但转的飞快,他的大名叫刘爱民,是机电公司的老杆子。老杆子是指那种在单位里领导不喜欢却又拿他没办法的老职工。跟车夫讨价还价是老刘的强项,谈妥了价格,多要了几张车票,两人挤在一辆三轮车里,老刘拿出一张车票递给张海强,笑着说:“拿到起,回去报销用。”
张海强有点犹豫,倒不是说沾公司点光让他觉得不好意思,而是这种事情竟然有个见证人,万一传到唐铁军耳朵里,会让人轻看。老刘把车票塞到他手里,笑着说:“这有啥子嘛?哪个不是这样?”
开县的代理商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黑瘦而精干。一件毛衣披在肩头,而不是穿在身上,这让张海强感觉奇怪。他招呼两人坐下后,一边倒茶,一边指着外面的几个忙活着装备摩托车的人说:“大胜的车今天就走了六辆,硬是好卖的很。”
老刘啪的拍了一下茶几,指着张海强,对小伙子说道:“你个龟儿子看清楚,这是金马的张工,不是大胜的人。”
小伙子尴尬的冲张海强抱了抱拳,笑着说:“搞串了,搞串了,硬是对不起哦。”
接过小伙子递过来的名片,知道小伙子是总经理,名叫高天,张海强笑着说:“高总太客气了,都怪我们来的次数太少了。”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不想高天却认真的说道:“是撒,金马的牌子响,人也难请,搞个活动只是给几个宣传彩页,人都不来一个。”
开县地处偏远,人均收入都不高,向来不是金马摩托这种高端产品的目标区域。金马公司对这边的重视程度不够,代理商机电总公司自然也不肯多出力,所以高天一年也见不到金马摩托厂家人员几次。“高总要是一天也没卖六台金马,我可以申请常年住在这里。”
张海强笑着说。“一天六台?锤子!”
老刘搭话道:“一个月也不敢保证卖六台。”
“那我有啥子办法?金马我都赔本卖,也卖不了几个撒。”
高天不客气的说道:“买一台大胜,我能看见四百的毛利,金马一台,四十都看不到,啷个卖吗?刘哥你天天催着我卖金马,硬是要逼着我跳河撒。”
这话让老刘很受用,自觉在张海强面前挣了面子,笑着说:“莫跟老子诉苦,今天厂家的人给你带来了,有啥子问题你直接找厂家人反应。”
张海强是头一次拜访客户,就遇到这么实际的问题,金马摩托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知名品牌,按最低价销售竟然还是得不到用户认可,这可不是他一个新人能解决的问题。高天显然也觉得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木戳戳的厂家人不可能有什么好办法,开玩笑似的对张海强说:“张工,麻烦你跟领导反映一下,是不是把价格再调低一些,要是金马的价格跟大胜一样,我就不信没人买。”
“这个我说了不算,我回去了就汇报。”
张海强只能先敷衍一下。高天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他降价,只是抱怨一下,把卖不出去的责任推给厂家,看张海强这么回答,满意的一拍桌子,高兴的说道:“要得,那我等你消息。”
扭头又问老刘:“刘哥,中午啷个安排?”
老刘手一摆,说道:“张工头回来,让他尝一下开县的混蒸。”
张海强听都没听过混蒸这个菜,更别提吃过了,所以当服务员把一米见方的蒸笼端到桌上时,吃了一惊。掀开盖子,香气弥漫开来,黄灿灿的肥肠,排骨,肉片跟点缀其上的香菜相映成趣,不管是鼻子闻着眼睛看着,都让人垂涎欲滴。几个凉菜也很精致,剁椒凤爪,凉拌松花蛋,当然还有川蜀随处可见的夫妻肺片。酒是当地的苞谷烧,清香凛冽,回味悠长。张海强刚因为喝酒被人打个乌眼青,内心早就告诫自己喝酒要有度,所以只倒了一杯,就再也不肯多喝。老刘显然是好酒之人,而且酒量不错。几口苞谷烧下肚,老刘说起了自己的见闻:“前年去台州,大胜那时还是个小作坊,杨洪明那时手下才十几个人,摩托车是啥子模样都不晓得,还是老子我让他搞的125,现在125卖火了,也不晓得给老子个奖励。”
夹了一块肥肠,放进嘴里美美的嚼了几下,又说道:“头几批125出来,连合格证都是老子替他张罗的。这个人呐。。。”
然后就是一声叹息。高天替老刘把酒满上,笑嘻嘻的说道:“整个重庆摩托车行业,哪个不晓得刘哥哦,我这个小店,还得靠刘哥多支持撒。”
高天在开县的关系广泛,否则也不会从机电公司把摩托车的经销权拿到手。老刘虽然喝了酒,但这个利害关系还是知道的,他没有继续吹嘘什么,而是拍了一下高天的肩膀,笑着说道:“刘哥能帮你的,肯定没的说。你卖的多,我有面子有钱赚,啷个能不帮你?”
张海强是金马摩托的厂家人员,但他们两个谈来谈去都是说的卖的最好的大胜摩托,对于金马摩托就像是忘了一样只字未提,这让他感觉非常尴尬。吃过饭两人还要赶着去奉节,高天也没特意挽留,叫过一辆三轮,问了去车站的价格,付过车费,挥手告别。赶到奉节已经是晚上八点,老刘没有骚扰当地的代理商,而是带着张海强去了当地非常有名的一个桥头胖子砂锅米线店,点了两个最便宜的酸菜米线。张海强第一口就被米线的味道惊艳到了,酸辣鲜香比他吃过的任何米线面条都好吃。第二天早上九点,两人出现在奉节机电公司楼下的摩托车大卖场,卖场经理笑嘻嘻的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他俩。3张海强用了一个周的时间,将自己负责的四个县区跑完。回到办事处的时候,其他几个同事也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正在办公室一楼围成一圈说着闲话。张海强一露头就成了焦点,自从他打架之后,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不是因为他生猛,而是因为他脸上的乌青。张庆首先跑到他跟前,伸脖子看了看他的脸,故作惊奇的问道:“你的脸好了?”
张海强尴尬的笑了一下,唐铁军安排自己出差的时候,这些同事都在外地,他们走的时候自己脸上的乌青还没消散。“我刚和丁香说,海强同志以后就算有名号的人了。跟水泊梁山的杨志有一拼。”
孙正华也跟着打趣。杨志的绰号是“青面兽”,倒是跟自己前几天的样子挺贴合。张海强想反唇相讥几句,但讷讷的说不出口,只能干笑一下。助理丁香听了吃吃一笑,跟张海强说道:“青面兽大哥,洛州来个电话找你。是个女的,没说叫啥子,说你肯定晓得。”
旁边立刻有人起哄:“恐怕不晓得吧?不说名字,怎么分得清到底是哪个嘛?”
张庆接腔道:“就是啊,耍了那么多女朋友,谁知道是哪个。”
张海强伸出拳头比划了一下,故作严肃的对丁香说:“什么禽兽大哥?不要乱讲。”
重庆话发音极快,青面兽三个字听起来就跟禽兽一样。丁香故作吃惊,把脑袋往后一缩,说道:“哎哟,晓得你拳头厉害,莫吓我。”
周围几个人哈哈大笑,笑声里带着戏谑。丁香说的打电话找他的女人,张海强知道肯定是谢亚儿,也只能是谢亚儿。来重庆快一个月了,自己还没给她去过一个电话。前段时间挨打养伤,紧接着出差在外,一直没顾上联系她。想着临分别前两人的抵死缠绵,张海强的心里温馨一片,恨不能马上就出去联系她。但同事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他只能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装作轻松的跟他们说说笑笑去了。唐铁军出现在门口,浑身的酒气,进门就把包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差点把椅子坐塌了。扫了一眼散坐在周围的业务员们,没好气的问道:“你们几个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没等那几个人开口,唐铁军又说:“今天吃饭的时候,机电公司的老于说我们的人出去了就知道吃饭,喝酒,洗头。我今天把话撂这里了啊,以后谁再去这种地方,出事了自己负责,别让公司给他擦屁股。”
洗头房是这几年兴起的带有色情意味的场所,特有的粉色灯光在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里面多是或坐或站着几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每当单身男人从门口走过,她们或用手做勾引状,或抛来几个媚眼,招引男人们进去。张海强听别人谈起过,知道这不是正经的洗头的地方。但他想不出在当街的门面里坐着洗头,两人能干出什么越轨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摸几下,难道还能大庭广众的干那事?他手头一直不宽裕,从没闲钱进去消费过。旁边的几个同事都轻声笑了下,互相瞅了瞅,暗地里做了几个鬼脸,算是对领导告诫的回应。唐铁军又说:“人家大胜的人到下面,亲自接待客户,介绍参数,横向比较,纵向分析,比经销商那里的人都积极。我们的人下去了只会在办公室坐着喝茶当大爷,所以上个月大胜出的量是我们的两倍还多,人家这才干了几年?我们干了几年?以前我们说当地的牌子有关系,我们竞争不过。现在还找什么借口?大胜也是外地的,我们遇到的,他们也都一样遇到,怎么人家这么短时间就超过我们这么多?”
唐铁军的脸上虽然带着酒意,但很严肃。众人这才知道老大不是一时气话,肯定中午陪机电公司那帮人吃饭的时候受了刺激,借着酒劲要整治一下他们了。业务员里面曾凡勇的资历最老,一进厂就跟着唐铁军来到重庆,两人的私交也很好,当即笑着说:“老大批评的对,只是咱们的价格比大胜贵,穷乡僻壤的人哪买的起?”
大家听他这么说,都觉得这个理由得体,纷纷附和。唐铁军扭头看着曾凡勇,沉声问道:“金马的价格比铃木的价格贵吗?三四万一台的铃木能卖那么多,金马便宜一半,也没说多卖几台。”
曾凡勇把嘴一咧,辩解道:“铃木的牌子多响,金马怎么也比不了铃木啊,进口品牌嘛。”
唐铁军啪的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冷着脸说道:“那就是说我们没法卖了?价格低的牌子不响,牌子响的价格太贵,横竖都是卖不出去的理由,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吃什么闲饭?都早早的回洛州,守着老婆孩子不更好?”
众人不再出声了,看来今天唐铁军受的刺激不轻,不然不会这么大动肝火的回来就给他们上眼药。既不是业务会议,又不是年底总结,搞这么大动静,只能说明他心里窝着火。看大家都不说话,唐铁军开始挨个点名,让每个人都总结一下,跑了近一个月,都有什么收获。张庆,孙正华,曾凡勇,何正义,刘彦虎等同事都相继汇报了各自的情况,大家的情况其实都差不多,无非就是代理反应价格高,活动少,促销力度不够。张海强是新人,而且是第一次出差,唐铁军对他没报任何希望,所以一直也没点他的名字,听完每个人的发言,感觉都是陈词滥调毫无新意。酒劲这时下去了不少,窝着的火也发泄的差不多了,看了看周围的人,平时都是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哥们,也就不再好说他们什么了。绷着的脸稍微松了一些,对他们说:“马上就要到年底了,今年的指标我们完成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涉及到大家每个人的切身利益,重要性不用我说。希望每个人都抓把劲,争取期末考个及格,别弄的到时灰头土脸的跟谁都不好交代。”
众人心里都舒了一口气,知道这是训话结束前的套话,脸上的神情都不似刚才那么严肃了。这么多年了,唐铁军的路子大家都熟悉了,这人面善心软,总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甚至都不落下。果然,唐铁军说了一句“谁还有什么建议意见,可以单独跟我交流。”
大手一挥,低头喝茶,大家就开始各玩各的了。领导发了一顿邪火,但众人并没觉得灰头土脸。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平时听的多,早就有了免疫力。但张海强这是第一次见识,心里不免惴惴。在冲压车间一年多,不管手下员工犯了什么样的错误,李红旗从不声严厉色的批评,最多就是呲着大门牙慢条斯理的说那么几句。不过尽管惴惴,但内心还是颇为平静。唐铁军说的都是以前的人和事,自己刚来,没什么关系。头一回出去跑业务,其实还是有点感触的,如果唐铁军不是一身酒气带着怒气,他真想立刻过去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心得。现在不是时候,还是等他气消了再说吧。跑到街上的公用电话亭,张海强拨通了谢亚儿的手机:“找我了?”
谢亚儿慵懒的声音从千里之外传了过来:“你也不知道主动给我打个电话。”
听语气就知道她还是一个人在家里。来之前两人约定,晚上7点到9点通电话最方便。胡波肯定在外面跟着领导应酬,孩子在爷爷或者外公家里,谢亚儿就像单身一样的自由。“跟代理的人出去跑市场,白天晚上都在一块儿,不太方便。”
张海强如实回答。“那你说,想不想我?”
谢亚儿腻声问。“想。”
张海强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两人在一起时的亲热画面,嗓子不由得有些发干,身体感觉燥热,小声说道:“有个地方特别想。”
谢亚儿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激动,不过她比起张海强理智很多,笑了一下,掩饰了内心的波动,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海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去,不好回答,只好说道:“得听领导的安排啊,我自己说了不算。”
说起了领导,谢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怎么听说你在重庆跟人打架了?还是酒后调戏女孩,被人家的男朋友打了一顿。”
张海强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事竟然传到了洛州,还是这样的版本,连忙辩解:“哪是这样啊,只是喝了酒,走路撞了一下,就打起来了。”
简单的把过程说了一下。谢亚儿哦了一声,说道:“那天李红旗来孙哥家串门,我听他这么说的。你一个人在外面,可得小心点,做事别冲动。”
听谢亚儿关心自己,张海强心里一暖,笑着说道:“我只跟你冲动,跟别人我会小心的。”
谢亚儿无声的笑了一下,更加温柔的问道:“跑了一圈,感觉怎么样?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学坏了呢?”
张海强假装嘿嘿的坏笑了一下,说道:“可不是吗,等回去了你就知道我坏不坏了。”
谢亚儿顽皮的哼了一声,小声说道:“你再坏,我也能把你制服了。”
说完吃吃的笑了起来。张海强的心里就像被蜂蜜浸泡了似的甜成一片,心脏跳的似乎要蹦出胸膛,他克制着自己的激动,继续开玩笑道:“这我信,哪次不是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两人说着情话,一时忘了时间,恨不能穿过电话线,立刻来到彼此的面前。直到谢亚儿说了句手机烫手了,张海强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刚拔了电话卡,忽然电话又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还是谢亚儿,只听她说道:“只顾着说这些没用的了,忘了正事了。我听孙哥说,最近公司准备派一批人去日本铃木公司学习,你想不想去啊?”
张海强一愣,这种好事能轮到自己吗?他小心的问道:“我刚申请来销售公司,再转岗合适吗?再说这都是技术部门的事,业务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谢亚儿说道:“我跟孙哥说说,看看能不能成吧。”
“你跟孙哥是什么关系?”
这是张海强一直想问的。谢亚儿沉吟了一下,说道:“孙哥是我爸的徒弟,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媳妇是我表姐,也是我爸给介绍的。”
“哦。”
张海强恍然,怪不得去孙总家里时能遇到谢亚儿呢,原来有这层关系。“那先谢谢你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试试吧。”
谢亚儿笑着说道。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张海强兴奋的一连几天都满脸带笑。唐铁军看他兴致很高,疑惑的问道:“咋了?做了个大单吗?这么开心。”
张海强看办公室里没其他人,就借这个机会,把自己出去一趟的体会谈了谈,唐铁军听的倒是仔细,但觉得张海强的话也没什么新意,每个业务员回来说的基本都是这些。听完了,他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怎么跟大胜竞争?”
张海强一介新丁,普通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问他这个棘手问题也只是因为思维惯性,这个问题在唐铁军的脑子里盘旋日久,几乎到了跟祥林嫂似的见谁都有叨叨几遍的程度了。问完了就有点后悔,问新手这个问题,有失自己一方大员的身份。没想到张海强略一沉吟,正色说道:“我举得我们不是定价高了,而是定价太低。”
唐铁军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吐到桌上,他赶紧咽下嘴里的茶水,瞪着眼看着张海强,没好气的问道:“低价都卖不动,你这不是胡扯吗?”
张海强看着唐铁军不悦的脸,思考了一下,说道:“跟大胜比,金马有广告优势,也就是有品牌优势。你那天说过,进口铃木的价格是四五万,照样出货量很大。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大家手里没钱,而是不认金马这个牌子,不肯为金马掏钱。”
唐铁军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张海强像是受到了鼓舞,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说,金马比大胜贵,比铃木质量差。这个不假。但换个说法就是,金马比铃木便宜,比大胜质量好。你说对吧?”
唐铁军拍了下桌子,嗯的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张海强继续说道:“金马在中央台有广告,在地方台有广告,其实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牌了。我在开县遇到客户挑选摩托,本来是奔着金马来的,但听了报价之后,最后还是选了大胜。大胜比我们便宜三千块钱,很多人觉得就是因为便宜这三千,客户才选择大胜,但我觉得不是这样。因为客户进店的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金马的价格,那说明他来之前是想买一台金马摩托的,之所以选择了大胜,是因为他觉得,三千块钱的差距,不足以说明金马比大胜优秀多少。”
唐铁军没说话,皱着眉头凝视着前方,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张海强:“那你觉得差价是多少,才能显示出金马的品牌优势?”
张海强苦笑一下,说道:“这个我不敢说,我建议适当的提价,一点点往上提,总会有个价格能让人接受。”
唐铁军露出了赞许的眼光,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提议我考虑一下,跟公司汇报一下。看看上面是什么意见。”
站起来,拍了拍张海强的肩膀,夸奖道:“不错不错,不但会打架,还会动脑子。不能小看了你啊。”
得到了领导的夸奖,还有可能去日本进修学习,张海强的精神更是像打了鸡血般的振奋。每天跟着老刘到县里转悠,早出晚归也不觉得辛苦。一周后唐铁军又单独找了他,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说的提价的事情,我跟总公司汇报了。总公司不同意啊。价格是每年年初就定好的,公司这边不好随意更改。”
张海强挠了挠头,挺佩服唐铁军的办事效率。唐铁军又说:“不过呢,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想让你单独试一试。你负责的几个县城,你找一家经销商,让他把价格提一提,试试效果怎样。”
张海强立刻想起了聪明伶俐的高天,应承道:“那我去跟开县的高天说说看,他脑子活,肯定愿意。”
唐铁军点了点头,说:“这个事,你别说是公司的意思,就说是你个人的意见,他多赚钱,我估计肯定乐意。”
张海强撇开老刘,单独去了开县。高天还是跟上次见面时一样热情,一边泡茶一边说道:“张工你比以前的那几个业代硬是要得,那几个娃一年也来不了几次。”
张海强笑着道了谢,把来意跟高天说了。高天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这是哪个出的主意?格老子低价卖不动,高价哪能卖的出撒?”
张海强心里泛起了嘀咕,自己一个新人,又没什么过人之处,出的这个主意让老业务高天如此抵触,看来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已经在唐铁军面前把话说满了,现在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反正你一年也卖不了几台,提价了对你只有好处,没任何损失。一台多卖几千块,你算算账,顶你卖多少台大胜的?”
这句话切中了高天的要害,他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下往年的出货量,随即说道:“张工,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有个条件。”
张海强连忙问道:“啥条件,说说看。”
“公司能不能在电视上给做个宣传。不需要重庆台,就在开县电视台上打个广告就行。你也晓得,金马的名头是很大,但我们这个地方硬是闭塞的很,很多人并不晓得金马这个牌子。”
张海强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每个办事处都有一定的宣传费用,目的就是配合代理商进行电台,电视台或者其他平面媒体的广告宣传,按理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花钱的事儿他自己不敢做主,说道:“这个很合理,我跟领导反应一下。”
说完站起身准备去高天的办公桌上打座机跟唐铁军汇报。高天递过来自己的手机,笑嘻嘻的说道:“金马啷个大的公司,手机都不给业务员配一个,硬是小气的很。”
拿过高天小巧的摩托罗拉掌中宝手机,张海强笨拙的拨了唐铁军的手机号,汇报了高天的要求,本以为唐铁军会同意,没想到他在电话里说道:“这个先不要考虑。做了宣传,卖了多少都没什么说服力。到底是价格因素,还是宣传因素,到时说不清。就让他在现在的情况下,加价销售。加多少,你俩商量。其他条件免谈。”
高天听了是这个结果,有些泄气的说道:“行嘛,我试一哈。能卖几个,我可不敢保证。”
张海强也不敢保证,打电话请示了唐铁军,自己就留在开县,协助高天在几个店里把金马的价格标签统一上浮了三成,又把各个店里的营业员集中起来,跟他们讲了如何面对客户对价格的质疑,然后便忐忑不安的等着客户上门了。从年头到年尾,金马的广告在中央电视台的黄金时段滚动播出,“金马摩托,走遍中国”的广告语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毛幼儿,几乎每个人都能随口而出。不论是大江南北,还是黄河沿岸,亦或是偏远山村,只要有电视的地方,人们都能从电视上看到那个留着中分头的香港明星,帅气的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的穿过各种路况的道路,然后在崇山峻岭的高处摘下头盔,面容冷酷字斟句酌的说出八字广告语,。张海强在开县待了一个星期,金马的销量首次跟大胜的销量持平。所有进店询问金马摩托的客户,营业员都按照张海强的培训,着重介绍了机车性能方面的差异,对于客户价格方面的质询,都是轻飘飘的一句“一分钱一分货”回复过去,并不过多的解释。摩托车是家庭的大项支出,所有人在选择的时候都会考虑可靠性和耐久性。金马的价格比浙江的大胜摩托贵了六七千,但品牌知名度根本没有可比性。大品牌意味着买着放心,用着安心,所以很多冲着金马摩托进店的人,最终都是如愿以偿的拿着金马摩托的提货单出了门。这个结果让高天意外的开心。同样是卖一台,现在比以前多了几千块的利润,何况销量也比往年同期增加不少,看来张海强这个家伙给自己出的主意还真是火锅里涮冰棍----硬是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