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拓对何夜白说过，后来他同李建明一起探讨过她的事。　　他说自己是为了向李建明解释她的性格形成是有原因的、并不是真的自私冷漠才跟他说的。　　何夜白虽然不太愿意唐拓跟别人说起自己过往的那些事，可说都说完了，李建明又是唐拓最亲密的朋友，也就只好由他去了。　　于是了解前情的李建明也没当自己是外人，很直白的发问道：“那何总监，如果是当初的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何夜白考虑了一下，答：“首先我会彻底查清是谁泄露了这件事，然后形成一个报告上报领导。”

“但是这样做，领导很可能就只是表面上肯定你一番，之后隐晦的暗示你，别多管闲事。”

李建明给了唐拓一个眼神，意思是说，看到了吗，这才真叫刚，你那算什么？　　这还不够，他生怕挑衅不到唐拓，特意cue他：“甚至都不会像拓拓的行长那样，这么直白吧？”

“当然了，”何夜白点点头，“唐拓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表面上还是会给领导留面子。如果是当初的我，我就不会那么委婉，我只会站在我认为正义的那一方，也会打着为领导好的旗子，纠正他的问题。”

“那不是缺心眼吗？”

唐拓脱口而出，这话压根儿就没过脑子。　　“呃，”何夜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尴尬的笑笑，“是，是挺缺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你缺心眼，我是说那么做缺心眼！”

唐拓赶紧解释，“而且咱就是拿这个事儿打比方，代入一下，反正我觉得你要是真遇到同样的场景，也不一定真就这么做。”

“……嗯，或许吧。”

何夜白冲他笑了下，低头吃面。　　她想自己变得还真是很多啊，连做过的事儿都羞于承认了。　　过去的自己，这种事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贱贱明你特么就是烦人，没事让人家说这些干什么？！”

唐拓一看没两句话就给何夜白弄不高兴了，本来烦躁的心更闹心了。　　李建明刚要开口，何夜白赶紧抬起头：“没有没有，唐拓你别这样。”

“李经理就是在假设啊，打消你要重复我傻缺人生的念头~”她把方才不小心露出来的其它情绪收起，只好承认道，“假如是我的话，我是一定会做出这样缺心眼的事儿的，做了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而且如果这个报告被领导强行压下去，我就会转而申请重新定方案，宁愿这件事推进不下去了，也不允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招标。这是底线……呃，当初的底线。”

“底线……”唐拓咂摸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行，那我明天就去找李行长，让他必须推翻这次的方案，重新定！”

“还是别了吧！”

李建明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坚持重复何夜白的过往，赶紧出声阻止，“拓拓诶，你还没听懂吗，我跟何总监给你做这种假设，就是为了让你别这样做，是想告诉你，你今天忍下来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遇到不对的事情就忍，那我不是早晚会被不对的那一方同化么？”

唐拓觉得这话不该是这么个意思。　　“不忍又怎么样，你又拧不过大腿。这个社会上混，能做到明哲保身就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想要改变别人的行为模式么？”

李建明问他。　　“起码不能任由好好的一件事愣是往错误的方向发展吧？”

唐拓反问。　　“也不能这么说啊……”李建明有点无从反驳。这个社会的大多数都是如此，对太多自己无可奈何的事情，只能选择沉默，起码给自己的心灵留一方净土。　　唐拓的脑子有点清楚了，他说：“我的工作经验不如你们，所以遇到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有的时候我顺着我的心意去做，做完了就会很高兴。但要是没有顺着心里想的，被人说服或者沉默，内心就会一直受折磨。之前我不知道这种折磨来自哪里，现在懂了，就因为我屈服于那些我的内心并不认同的事情！而这种屈服就是纵容，就是因为有我这种想法，才纵容了这些风气生长，以至于整个襄和银行都陷入恶性循环，没人去想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

“……”何夜白到了嘴边的话被压在舌头底下，没说出口。　　在听到唐拓说这番话之前，她是想着站在李建明的立场，劝唐拓想开点的。　　可是她又不希望唐拓成为一个心中没有标尺的人，那样的话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明哲保身。　　老话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大环境一旦出了问题，单一的某个人是不可能明哲保身的。　　宁滨银行败到现在这个程度，就是因为逼走了那些真正想做事的人，就连王小汐和安静也做的不高兴，整天把辞职挂在嘴边。　　何夜白觉得就目前的襄和而言，即便问题多多，也要比宁滨好一万倍，因为襄和的行长和董事长还有大多数人心里还是想着做事的。　　只是做事的过程中难免受到环境影响，尽管他们看起来还算是能把握住尺度。　　可是这样的发展，总不是个好的方向。　　所以她好想唐拓能够保持住心里的这份正义，用他的能量去抗衡一下，万一他做到了呢？　　做到她当年做不到的。　　即便如此，考虑到现实情况，她又不想他承受太大压力。　　这条路的艰难何夜白这辈子都忘不了，所以她不想唐拓遭这份罪。　　看着何夜白欲言又止的，唐拓开口了：“是，我之前是说要重复你的过往，因为我就是很遗憾，遗憾在你最难的时候没有陪着你。可是刚才听了你的假设，我觉得我下意识的反应是错误的。当我认为‘那是错的’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根本没有认同过去的你。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也恰恰说明我没有真正的了解你。”

“……”何夜白没有做声，其实他说的没毛病。　　她知道他并没有真的懂，她也知道其实他很想懂，但她也是真的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现在我还是要坚持，但这次我不只是单纯想要重复你的过往，而是这一刻，我真的理解你了。我想告诉你，我非常认同你那个过去的你。”

唐拓见何夜白纠结，怕她也开口劝阻。　　此时他突然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意义，有时候他内心渴望的，不单只是为了给自己赚钱，也不全是为了不叫自己当一个大怨种，而是试着去改变一些东西，一些他始终看不惯却没有勇气改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