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屋内一片暖黄,凤盈缓缓抬手,够着一旁的剪刀,剪去过长的烛芯。榻上的慕容南宇抬头瞧她,只见她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书,动作却精准得好似手上长了眼。被盯了良久,凤盈终于忍不住抬头,挑了挑眉,眼神带着几缕质问。“本王无聊得紧。”
慕容南宇言罢拿眼去看她手中书籍,想法不言而喻。“枕头下有,自己拿!”
收回视线,凤盈显然不想理他。“本王不方便拿!”
慕容南宇指了指自己的伤,神色颇为无奈。但凤盈这次连头都没抬,冷冷道:“那六王爷还是不看的好,王爷伤得这般严重,连抬手拿枕下的书都拿不了,待会就算凤盈将书塞王爷手里,王爷也翻不动。”
“凤二小姐小看本王了,翻书的力气本王还是有的!”
对于她不愿理睬的态度慕容南宇也不恼,反倒唇角噬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终于,凤盈忍不住了,她放下手中兵书,大步流星走到榻前,伸手去拿枕下她昨日未看完的词集。手方摸到书角,还未抓住,忽然手掌上一沉,慕容南宇的脑袋压了上来。“慕容南宇,你到底想怎么样?”
字一个一个慢慢从牙缝中蹦出,凤盈强忍怒气,瞪着离她不足一手的男子。“血又渗出来了!”
他说着,掀开锦被。果不其然,他胸下寸许处的纱布已被打湿,鲜血渗出与伤口相同的三道爪印。凤盈眉头动了动,将被他压着的手抽出,弯腰拿出被她放在床头暗柜的百凝膏,伸手慢慢去解他身上的纱布。他身上的伤一寸寸露出,凤盈眸光闪了几下,欲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只是细致地为他擦去身上血迹。“凤二小姐中午帮本王包扎时没用热水清洗伤口,怕是感染了。”
慕容南宇很严肃地提出她今天中午犯的错误。中午毕竟三皇兄突然闯入她府邸,她没帮他用热水擦拭也是情有可原,但整整一下午她只顾着和她二哥讲话没帮他清洗包扎就算了,后面好不容易进来,却只是草草帮他把伤口包住,态度敷衍得很。这女人是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还是巴不得他死?“我没用热水清洗?”
凤盈皱眉,看了看血迹之下的伤口,隐隐泛着一层白——伤口已经感染了。她动作顿住,抬眼对上他的眸:“抱歉,忘了!”
她的道歉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丝毫诚意。慕容南宇咬牙,眼底蒙上一层冷意:“凤二小姐该不是巴不得本王死吧?”
“王爷可是脑后有伤没处理?”
不阴不阳地道了句,凤盈放下手中纱布踱出房间。慕容南宇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听着她叫侯谷兰带路,而后是匆忙的脚步声,就再也没有她的讯息。颓然收回目光,眼底是沉痛的伤。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看着自己再次被鲜血覆盖的伤口,自嘲地笑了。慕容南宇啊慕容南宇,你为她做的,她从不晓得,她从不将你放在心里。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若不是你这般厚颜无耻地缠着她,她连眼底都没有你。你若是就此死了,她大概也就遂愿了。忽的屋外再次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不过却不是她的。“白芷姐姐,小姐让你叫人过去烧些热水,她待会要清浴。”
侯谷兰的声音自屋外响起,而后是白芷离去的脚步声。慕容南宇面色沉了沉,一股子怒火自胸腔窜起。清浴?她撇下他一人在屋内就是为了清浴?时间流逝得极快,转眼间过了半个时辰,屋外终于再次有了动静。“吱呀!”
一声,门被推开一道一尺来宽的口,凤盈拎着个包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是做大丫鬟装扮的侯谷兰。慕容南宇猛然起身,警觉地盯着侯谷兰:“她是谁?”
“给你诊脉的!”
“本王说过不要任何人医治!”
慕容南宇话里隐隐透着怒气,语气更是不善。他私自回到洛阳乃欺君之罪,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如今她却带了个女大夫进来。“她是我的大丫鬟,刚回来,你的事她不会泄露出去。”
伸手推了把被慕容南宇气势震慑住的侯谷兰,将包袱塞给她,凤盈缓步踱至案桌前,拿起未看完的军书继续看。“这位兄台你好!”
侯谷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步朝床榻挪过去。床榻上那男子眼神跟要杀她灭口似的,要不是屋内有小姐坐镇,她早跑了,哪敢招惹这种狠角色。伸手搭上他的胳膊,侯谷兰瞬间敛起恐惧,集中精力于脉搏上,又伸手翻看他的伤口。“小姐,这位兄台怕是中了‘血染江山’。”
收回手,侯谷兰急急翻找包裹。“‘血染江山’?这是何种毒药?”
凤盈将头从书卷中抬起,眼中有些许疑惑。她虽不擅医道,但常年征战,见过的、中过的毒不少,从未听过这种毒名。“此乃嵩山奇毒,这毒能伤了人体上所有穴道,叫穴位不灵,常人根本无法止血。但凡中了‘血染江山’的,皆会在两个时辰内死于失血而亡。”
侯谷兰从包袱中拿出药品,偷偷瞥了眼慕容南宇,然后迅速将头转向凤盈:“小姐,这里没有解药,不过却有愈合伤口的特效药。”
“恩!”
凤盈淡淡应了声,忽的抬头,眸光扫过慕容南宇,随即停留在他的伤口上:“不是说两个时辰内失血而亡吗?他怎么没死?”
听她这么说,慕容南宇的面色更阴了。“这个‘血染江山’虽厉害,但除了解药外还有两种克星。一是内力高强者,二是天生神力者。”
感觉到周遭不断变冷,侯谷兰抱着包袱识趣地挪了位置,屁颠屁颠地跑到凤盈身旁:“小姐你救的这位兄台内力高强,想必是以内力减缓了血液的流动。而中毒后穴位虽然不灵,但天生神力者点下去还是有些用的。如今你们两者加在一块,再辅以愈合伤口的特效药,这位兄台肯定死不了。”
“他内力高强?”
凤盈手中的书彻底放下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南宇。他若是内力比她高强,前世又怎会败在她手下?“他……”“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侯谷兰要说的话,她连忙迎上去开了门。将浴桶和面盆端来的丫鬟早就被遣退,屋外只剩白芷一人。侯谷兰卯足劲将浴桶搬入,放在屏风后,一双杏眼骨溜溜地在二人间转悠。“退下吧!”
凤盈挥挥手,白芷与侯谷兰道了声告退,便退了出去。凤盈一手挽袖,一手拿起葫芦瓢,将浴桶内的热水打入面盆中。端着面盆放置在面盆架上,她拧了把毛巾,细细擦拭慕容南宇感染了的伤口。“方才你说本王脑后有伤没处理是何意?”
慕容南宇原觉得她是在咒他,如今想来,却是别有意味。“字面上的意思!”
凤盈也不愿多说,为他洗净伤口后抹上药膏,拿起素白的纱布为他包扎。她把他带回府里意味就很明显了,虽然知晓他受伤原委后有赶人的冲动,但她没有半分希望他死的意思。他那么个聪明人,竟然提那种愚蠢的怀疑,可不就是脑袋有伤没处理感染了,把脑子弄坏了吗?“呵!”
慕容南宇忽的笑了,如万花齐放,星辰摇曳,美得炫目。凤盈有一瞬间的怔愣,心跳不似方才那般平缓。她急急收回目光,加快包扎的速度。“凤二小姐包扎伤口的动作很熟练,常受伤?”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光从脸上移到手上,又从手上移到脸上。凤盈本不想再搭理他,奈何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避无可避,她这才抹了抹汗,淡然道:“六王爷这是明知故问,打四年战不受伤的只有神人和懦夫。”
“本王一直不明白凤相为何会推凤二小姐上战场?”
这件事前世他没多想,今生却颇为好奇。凤相很宝贝她,可他却感觉不到。凤相对她的疼爱,更多的像是演戏,否则怎会将她推向战场,否则怎会放任她搬出相府不闻不问。“这件事六王爷当亲自问我爹。”
包扎好,凤盈头也不抬地回道,手上利索地收拾着东西。慕容南宇按住她的手,眸光温柔地看着她。那温柔中夹杂着锐利,似要窥如她心里。凤盈欲往回抽手,却被他用力一拉带入怀中。额头撞上他坚硬的所锁骨,她保持着抵着他的动作,强硬地将两人拉开距离。“自回洛阳后,凤二小姐待本王就像只刺猬。”
他声音闷闷的,像询问,又像倾述。“因为王爷对凤盈动了心思,而凤盈不可能喜欢王爷。”
腕上用力,将手抽回,凤盈走回案桌前看书:“来人,把浴桶搬下去!”
慕容南宇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抬眼越过搬浴桶的侯谷兰看向凤盈。烛光掩映在他眼底,火苗不安地窜动着,越燃越盛。那书中的字还是她认识的字,却拼凑不出意思。凤盈将头低得更低,几乎要埋入书内。她不知自己喜不喜欢慕容南宇,就目前而言,她对他更多的是习惯,前世的习惯。这对她而言是陋习,当改当戒。前世她逼死了他,纵然重活一世,却也是他们之间的结,她不可能去喜欢上他,喜欢上他,她会悔恨会痛苦,她没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