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的断柱摇摇欲坠,粉尘“簌簌”地往下掉,凤盈抬头看了眼几欲坍塌的屋顶,深呼一口气,转身走出柴房。“小姐……”侯谷兰有些慌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放心,她并没有生你的气。”
游宏图扶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侯谷兰,宽慰道:“她气的是凤相,不,与其说她在气凤相,不如说她在气自己。”
“那小姐到底是在气老爷还是在气自己?”
听到对方没有生她的气,侯谷兰吸吸鼻子,涌到眼眶的泪霎时退了回去。“连这都瞧不出来,难怪只会闯祸!”
鄙视地睨了眼侯谷兰,游宏图摇摇头。几日相处下来,他晓得她是个没心机的,所以她才会中了凤容的圈套。凤容故意说那些个难听的话,可不就是在逼她动手?反正就算搬到台面上来不会有人相信,她凤容作为相府嫡出大小姐会说出这般粗俗的污言秽语。“……”侯谷兰想反驳,但对方却说得在理,她只好沉默。凤盈行到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石桌旁挥毫疾书的柳宗,不禁莞尔,还是这个从小被她揍大的兄弟对她好。“白芷,这些是盈儿所忌食的,你拿好,到时给厨娘备一份。”
停笔,吹干墨迹,柳宗将宣纸叠得整整齐齐。“白芷谨记,多谢柳御医!”
白芷接过宣纸,放入贴身荷包中,眼角余光瞥见一娉婷身影,连忙行礼:“小姐!”
“横竖还没确诊,忌口又有何用?”
凤盈款款而来,手搭在柳宗肩上,流里流气道:“走,咱喝酒去。”
“盈儿!”
柳宗温吞道:“这是洛阳,你莫要总是胡闹。”
在北疆做将军时纵酒策马那是豪情万丈,如今她在京都洛阳,只有相府千金这一身份,若是在外头喝得醉熏熏的,只会落人话柄,叫有心之人坏了名声。“那你喝是不喝?”
眉角上扬,眼中是赤裸裸的威胁。她并不打算借酒浇愁,只是好不容易与好友聚上一场,不喝几杯好好聊聊又怎么行。“喝,喝,喝!”
柳宗连声应允,站起将她按在椅子上,不紧不慢道:“不过不能出去喝,只能在府里,而且不能喝醉,不能……”“哪来那么多不能!”
横了他一眼,凤盈摆手道:“买十坛子竹叶青来,要客居酒肆的!”
“是!”
白芷福身退下,院子里只剩他们二人。“十坛子?凤盈你疯了?”
柳宗急得说话速度都变快了:“我爹本就讨厌你,你再把我灌醉了,他定然更加烦你,到时我还怎么叫他来帮你诊脉?”
“他讨厌我就讨厌我,我又没指着他喜欢!”
抓着柳宗袖子,用指甲挠着上面的苏绣,凤盈不屑道:“自我动手揍过你之后,柳神医给过我好脸色?我打你这大大小小的仇你没记,你爹全给帮忙记着了,如今再多加灌醉你这条,多一条也不多,还怕不成?”
“我爹不是那般记仇的人,只是他看不惯你的行为,在他心中,女子就该三从四德……”还未说完,柳宗深深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怅然:“也不晓得我爹是怎么想的……”“女子就该三从四德?”
勾起一条绣线,凤盈专注地拆着他袖口的木槿花,语气颇为不屑道:“我大姐可不就是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怪不得柳神医那般喜欢她!”
亏柳神医自诩阅人无数,明辨黑白,却被她表里不一的大姐骗得团团转。闻言,柳宗神色暗了下来,单手支着下巴,喃喃道:“是啊,我爹就喜欢三从四德的女子,所以他已经给我说亲了,对方是李大人家的千金。”
“大姐的手帕交?”
凤盈不可置信地抬眸,见他点了点头,没心没肺地拍桌大笑:“看来柳神医是真心喜欢我大姐,就连找儿媳妇都是照着同一个性子找的。”
“同一个性子?若是同一个性子我今日便悬梁挂这老树上!”
指着老树,柳宗一副娶了凤容就生无可恋的模样。他自小就讨厌永远一副温柔模样的凤容、凤陟两兄妹,尤其是凤容,他总觉得瞧起来装得很。凤容爱吃鸭胗,府中日日宰杀数十只鸭子,杀了的鸭子只取鸭胗,尸体统一用麻袋装起来运出城丢,就怕别人晓得了说她奢侈,说她恶毒。毕竟人有口腹之欲,她命人杀鸭取胗也无不可,偏偏她一到相府外就是一副良善模样,瞧着那猫猫狗狗、鸡鸭鱼虫都直呼可爱,时不时还从小贩那买些小动物放生。“听说过物以类聚吗?李小姐可是大姐关系最好的手帕交,两人性子没有十成像,那也有八成像。”
凤盈面上笑意不减,揶揄道:“需不需要我叫人帮你买条白绫?三尺宽的,这样不容易断!”
“我这愁着呢,你还拿我寻开心。”
将她手打开,柳宗看着原本栩栩如生的木槿花如今已然面目全非,而罪魁祸首则勾着线,手上继续扯着,全然没有一丝歉意。“要我说,柳神医那也是为你好,你这般温吞的一个人,不娶个温柔的媳妇,怕是难逃被欺负的命运。”
丝线在手上绕着圈圈,凤盈眼中尽是戏谑:“难不成要你前半生被我这朋友揍,后半生被老婆打?”
听着凤盈的话,脑补了下一生被打的画面,柳宗打了个寒颤。他这辈子,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不能找凤盈这种性子的媳妇,否则他嫣有好日子过。“小姐,酒来了!”
章泽与游宏图手上拎着酒,疾步朝他二人走来。凤盈接过一坛子酒,将酒封揭了,递到柳宗面前:“喝吧!”
“为今之计,只有借酒浇愁了!”
柳宗仰头豪饮,洒出的酒溅了他一身。“事情尚未定下,就算定下了不也还没娶吗?就算娶了也还能休啊!”
“对方可是李大人的千金,娶进门了还能休吗?”
休这一字说得简单,但一品官员李大人,他小小御医可开罪不起。“那你说说你想娶谁?指不定我可以帮你!”
揭开另一坛酒的酒封,至于桌上,侍奉一旁的白芷上前为她斟满一杯。把玩着御赐的八宝流光杯,凤盈闭目轻嗅酒香,任那香气窜入脾肺。“感情这事,帮不得!”
柳宗摆摆手,喃喃低语道:“她心不在我身上,难不成要我下情蛊将她捆在身边?”
“今日不要我帮,日后失去了,没机会了,你可别来求我!”
前世他为了琴语自我折磨,还不是因着一开始的退却,娶了李大人家的千金。琴语虽是个卖唱的,但也是千金小姐出身,骨子里傲得很。光是他有妻这点已不能忍,偏偏他还借酒浇愁,弄出了一堆妾室。“西街唱淮南小曲的琴语!”
一坛酒下肚,柳宗闷声道:“你教教我如何退了同李小姐的亲事,昨儿个……昨儿个亲事已经订下了。”
“放心吧,我会帮你!”
拍拍他的肩,凤盈细品美酒,脑中细细斟酌着。“坐下一道喝吧!”
指着两旁空位,凤盈示意游宏图与章泽坐下。“是,小姐!”
章泽领命坐下,游宏图却依旧站着。感觉到凤盈看向他,游宏图这才闷头坐下,抱起一坛子竹叶青。地上空坛子不断增加,打着旋儿,滚到角落。原本不肯喝的游宏图闷头喝了三大坛,他对面的章泽则一派斯文地品着酒。“咚!”
酒坛从手中滚落,柳宗醉趴在桌上,手指指向右边的章泽,不满道:“盈儿,不是你说要喝酒的吗?怎么才喝这么点……呃!”
酒气喷得章泽一脸,章泽无奈地推了推他的手,将方向掰正:“这才是小姐,柳御医你认错了了。”
“认错了?”
柳宗瞪大双眼,顺着他摆正的方向看去,只见凤盈浅斟慢酌,一派悠闲姿态。他眨眨眼,又将头扭向章泽,最后看向游宏图,伸手拍拍他的肩:“盈儿,我跟你说……”“她才是凤盈!”
游宏图将他的手拍开,一脸冷静地指向凤盈:“她才是凤盈,章泽你认错人了。”
“我叫章泽吗?”
柳宗挠头,看看凤盈,又瞧瞧章泽,手再次搭了回去,嘿嘿笑道:“别唬我,他们两个动作那么斯文,不可能是盈儿。”
“呵呵!”
凤盈闷笑,睨着强做镇定实则烂醉的游宏图:“酒量可真浅。”
“游公子确实不胜酒力!”
章泽听着两个烂醉如泥的人口齿不清地搭着话,眼中满是笑意。“你喝醉了,我是男的,不是凤盈!”
游宏图黑着脸将几乎扒在他身上的人推开,奈何他推开左手,柳宗的右手粘了上去,他推开右手,柳宗左手粘了上去。“你就是凤盈,凤盈是我兄弟,她就是男的!”
柳宗抱着他不放,动作不似温吞的性子,利落得很。“小姐!”
章泽看向凤盈,见她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并无生气的预兆。转着手中酒杯,凤盈缓缓起身:“等柳宗倒了就把他悄悄送回柳府,至于游宏图,等他自个醒吧!”
本是打算同他好生聊聊,没想到他没两下就把自己灌醉了,实在令她无语,她还是去同侯谷兰聊聊吧!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凤盈阔步朝侯谷兰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