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白片儿纷纷扬扬地飘落,为灰色的枯树,褐色的屋檐增添了别样的色彩,未眠的人家传出孩童欢喜的呼喊,还有大人的庆祝。相府后院,两丫鬟嬉闹着朝凤容所在的厢房走去。“太好了,今夜没有狼嚎了,定是这场瑞雪将那晦物给赶走了!”
粉衣丫鬟抱着衣裳兴奋地同另一个丫鬟说道。“是啊,今夜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绿衣丫鬟赞同地点头,她伸出手去接雪花,脸上满是欢喜。“还早着呢,小姐被老爷给关押了,正在气头上,保不齐我两过去就得遭殃。”
说到这,粉衣丫鬟面色沉了下来,手指勾着衣裳,喃喃道:“可惜我没白芷那福分,不能侍候二小姐。”
“休得胡言,要让人听到你可就惨了!”
绿衣丫鬟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粉衣丫鬟扒了下来。“我说的是事实!”
扯着衣裳,粉衣丫鬟愤愤道:“那白芷也忒好命了点,你是没瞧见她如今的衣着,普通人家的小姐还真穿不起。”
“你如今是念着白芷了,可你想过白羽的下场吗?”
拂去掌心雪花,绿衣丫鬟揶揄道:“你若是侍候二小姐,没白芷那定力和忠诚,最后要么被二小姐发卖下等窑子,要么被老爷杖责二十个板子。”
“谁说我做不到忠诚了?”
粉衣丫鬟不悦地哼了声,偏过脸去。“就你现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儿……”“雀……雀儿……”粉衣丫鬟忽然面色一变,打断绿衣丫鬟的话,紧张地拽着她的手,指甲嵌入她的肉中。“哎呀喜儿,你弄疼我了!”
将手扯回,绿衣丫鬟细细一瞧,果见手臂上有一道指甲划痕和四个月牙儿印。“喜儿你干什么啊?魔障了?大小姐早就说雀儿偷跑出府了,你听不惯我说的也用不着掐我吧!”
轻吹着疼痛处,绿衣丫鬟越想越恼。她平日里可注重拾缀自己了,就盼着有朝一日能被二少爷瞧上,飞上枝头变凤凰。虽然她只是一个二等丫鬟,但二少爷双腿残疾,依着她的身段和美貌做个小妾不成问题。“不,不是啊,雀儿……雀儿她……她在湖里。”
断断续续将话讲完,喜儿几乎要瘫软在地。“在湖里?难不成她大冬天的跑回府泅水?”
话虽这般说,但绿衣丫鬟还是顺着喜儿的目光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得跌坐在地上。“啊——!”
尖叫声将府中将睡未睡的人都给吵了起来,小厮、婆子骂骂咧咧地穿好衣服,朝声源处急急奔来。“这都什么时辰了?喜儿、绿儿,你们两还有半点分寸吗?”
后院的王婆子最先赶来,看到坐在地上没了血色只顾尖叫的绿儿,上前就是一个耳光。随后,住在这附近的十数个下人和巡夜的侍卫皆涌了过来。“王婆子息怒,有什么话好好说,绿儿可是大小姐手底下的人。”
眼看绿儿声音没停,王婆子被气得又扬起手,一看着机灵的小厮连忙拦下。“喜儿姐姐,你们两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不知是哪个丫鬟提了个醒,众人这才注意到,喜儿和绿儿脸上都没半分血色,空洞的眼中满是惊恐。“雀儿……雀儿她……她在湖里!”
指着后院过段时间就要掩埋掉的湖,喜儿颤声道。她虽然害怕,但没绿儿那般失措,理智还健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众人看去,发现湖面上瞟着一个穿粉衣的女子,虽然脸已经泡肿了,但根据服侍依然可以辨出她便是失踪半月有余的丫鬟雀儿。“啊——!”
胆小的丫鬟吓得尖叫,王婆子亦是后退一步。所有人中,只有王婆子最为冷静。她在不少富贵人家待过,哪样的龌蹉事没见着,一看就知这雀儿要么是被奸污了,要么就是撞见了不该瞧的,被人丢到湖里灭了口。“快,去把老爷请来!”
府中出了这档子事,必然得请老爷亲自处理。“老爷今儿个申时就去凤府接二小姐了,自入了凤府后就不曾出来,现在都还没回府呢!”
巡夜的侍卫长消息最为灵通,当下出声道。“那就去把夫人和陈管家请来!”
王婆子再次发声,两小厮撒开腿往凤相和虞氏的屋子方向跑。雀儿是凤容的二等丫鬟,虽然算不上多受宠爱,但好歹是凤容的身边人。如今她陈尸湖里,衣不蔽体,往日受过她恩惠,同她关系要好的一两个丫鬟直接哭晕过去。“你们几个,去找东西打捞!”
侍卫长对左右两人吩咐道。“是!”
两小侍卫领命离去,众人面面相觑,等待着能做主的人到来。这是凤府第一次发生这档子事,雀儿签的又是活契,众人皆不知应当如何处理。“怎么回事?”
待虞氏与陈管家赶来,雀儿的尸体已经被人打捞上来,被泡得面目全非的脸狰狞得骇人,脖颈处还有清晰的淤痕,一看便知是被人掐死的。“是谁最先发现的?”
瞧见雀儿的死相,虞氏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蹙眉别开脸,不愿再看下去。“回夫人,是奴婢!”
喜儿膝下一软跪在地上,整个人不住地颤:“奴婢同绿儿见下雪了,就去取晾晒的衣裳。回来的途中奴婢发现湖面上似有异物,仔细一瞧,竟是失踪许久的雀儿。”
“快,去叫府内大夫来检查,看看雀儿是怎么死的?”
虞氏原本温婉柔弱的脸上浮现愤怒之色:“我凤府自洛阳扎根数十年,府内就不曾发生如此龌蹉之事。雀儿一看便知不是溺水身亡,单凭这点,本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揪出幕后凶手。”
“是,夫人!”
雀儿的尸体被抬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后厅。府内大夫很快被拽了过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蓄着半白的长胡子,浑浊的双目中透着股精明,一看便知他有几分能力。老者哈欠连天地踱到雀儿的尸体边,面色如常地用手检查她的身子,不一会儿就得出结论:“这小姑娘是生前被人奸污,然后再活活掐死抛入湖中的,看样子得有半个多月了。”
“黄大夫,你好生瞧瞧,看是否有蛛丝马迹,本夫人好找出杀害雀儿的凶徒。”
一听说雀儿是被奸污然后杀害的,虞氏心中有几分难受。好好的一个姑娘,同她女儿一般大,竟在她管理的后宅出了这档子事,实属她没将这后宅打点好啊。只希望她能将这件事顺利解决,免得将事情闹大,最后把老爷给触怒了。“夫人这是在为难老夫啊!”
黄大夫捋着胡子,颇为苦恼地晃着脑袋,另一只手伸到雀儿脖颈处细细检查。“黄大夫尽力便好,若是实在没法子,只能报官了。”
陈管家拍拍他的肩宽慰道。“老夫尽力,老夫定当尽力!”
俯身将脸凑近尸体的致命处,黄大夫卡住脖颈晃了晃,倾耳细听其中声音,同时眼睛注视着头颅摆动。将手收回,黄大夫站起,缓缓道:“老夫方才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这丫鬟脖颈处骨头碎裂,看来是被武艺高强的人给掐死的。”
“这么说来,府内的小厮便没了嫌疑。”
偌大的相府光是下人就有百人之多,如今小厮被排除了,范围缩小,那也就好查了。悬着的心落下,陈管家松了口气。“陈管家,此事怕是不简单啊!老夫方才说了,掐死这丫鬟的是武艺高强之人,相府中当得上老夫这句武艺高强的可不多。”
黄大夫话落,周遭陷入了沉默。依着黄大夫所言,这种人府中只有十来个,但各个都是相爷心腹,甚得相爷器重,莫说是陈管家,就是夫人都不好将他们带来审问。且这些人平日里轮着保护相爷,谁也不清楚他们踪迹,这相爷不回来,案子还真没法审了。“行凶的恶徒要是像黄大夫说的那么厉害,后院又是个守卫较为疏漏的地方,外人岂不是也能跑进来,这样无法断定是府内人所为啊!”
思虑一番,侍卫长开腔道。“是啊,万一是采花贼所为呢?”
不知哪个小厮接了句,住在后院的丫鬟乱作一团。“天啊,那我们岂不是惨了?”
“后院那般危险,得加强守卫才行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虞氏脑袋嗡嗡作响,陈管家也觉得头大,见虞氏面色不佳,厉喝道:“都闭嘴,别在这里妄加揣测。莫说现在事情尚无定论,就是真的有采花贼,凭你们这些三等丫鬟的姿色也能入得了采花贼的眼?都自己到湖边好生照照。”
话落,众丫鬟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若是放在平日里听到陈管家说这样的话,就算她们地位低下也会跟陈管家争论一二,但今日不同,众丫鬟只觉长出一口气,欣喜于自己样貌平庸没给自身招来灾祸。“你们都退下,莫要在这里碍本夫人的眼。”
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虞氏摆手道:“今日之事尚未查明,你们身为相府中人切莫声张,污了相府名声。”
“奴婢谨记!”
众丫鬟福身,齐齐退下。“夫人,要不这样吧,小的先派人去凤府请相爷回府,等相爷回来了再让府中高手一一核对尸体上的手印,若非府中人所为,那就趁早报官,将事情交由官府处置!”
陈管家言罢,静立一旁等待虞氏的回复。“那就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