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她?”
老者的声音有一瞬间抬高,忽的意识到失态,当下降了下来。“没错!”
慕容南宇点点头,端起身旁的茶盏,眼中是璀璨星光。“爷,凤小姐确实在查您的底细,但您反过去查她,怕是……”千龙顿了顿,没有说凤盈的坏话,转而道:“且凤小姐自幼在洛阳长大,爷对她知根知底,并无地方需要盘查啊!”
先不说凤盈之所以能查到今日是因着慕容南宇自己给了对方暗示,光是想想叫凤盈晓得自己被反查时的模样他便心下生寒。“本王确实对她知根知底,只不过现下她所晓得的消息似乎超出了本王的预料,她当是晓得了自己的身份!”
他这厢徐徐言罢抿茶细品,那方听得他所言的几人皆是瞠目结舌。“这不可能,凤丫头若是晓得了自己的身份便不会入柳城,毕竟按她现下所能查到的,王爷您和她是……”游方鬼医反应剧烈地摇头:“她不可能晓得自己的身份,她要晓得便回南疆了,怎可能继续待在此处,况且她的身份得了肯定,嵩山余老那老家伙必然听她的,她人在柳城内放血,那老家伙又怎会不跳出,又怎会不为柳城解毒。”
否决这个可能,游方鬼医有无数的证据,他不信,不信凤盈晓得了一切还会不顾生死地待在柳城。“师父,正是因为她晓得了一切还在柳城,本王才万分欣喜!”
放下茶盏,慕容南宇一拂衣袍站起。分明是平视,分明是柔和的目光,却叫众人为那气势所慑,纷纷垂头不语。“传令下去,让千鹤寻方法脱身回洛阳,日后由他监视闲云!”
末了,慕容南宇顿了顿,微微勾起唇角:“本王倒是好奇,这两都会制造幻象的人撞在一处会是何如!”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尤其是游方鬼医,他呐呐的张了张口,最终没能将声音发出。如果闲云会制造幻象,那么凤盈的身份便是被认定了无疑,要真是如此她还来柳城,那他便宽慰了。这小女子能给如此报偿,也不枉他多次收敛杀心,更不枉南宇浪费一颗世间仅有的续命丹。“扣扣!”
议事的暗阁外传来有序的敲门声,敲三下,停两下,循环了三次便不再有声。按下暗阁上的机关,慕容南宇率先跨了出去。“爷!”
议事的暗阁外,灰衣护卫早已等待许久,见着男子先是恭敬行礼,而后小步上前,压低声音道:“爷,就在方才皇上传来圣旨,公公是快马加鞭赶来的,直接去找的三王爷!”
“本王晓得!”
慕容南宇点点头,眸光不曾变化,显然并不好奇那公公与慕容南朝之间有何秘事。“皇上除了派李公公,连管公公也派来了,口头旨喻,说是将柳城内余下事宜交由季大人全权处理!”
将重要之事禀报完后,护卫这才提起慕容南宇早有预料的季大人。“都退下吧!”
广袖一拂,慕容南宇缓步朝秋水苑走去。都说功高盖主,如今柳城一事他立大功,皇上心知封赏不可避免,而他的威望更是会水涨船高,所以定要派人来,叫别人分走一分利,分走一分美名。这种做法委实愚蠢,却也是无奈之举,洛朝原本英明神武的皇帝在这十多年的声色犬马、拥红抱绿中早就回不来了,洛朝的臣子晓得,臣民晓得,唯独皇上自己没能发现,不,应当是他发现了却不愿承认。缓缓在街上踱行,欣赏昏黄霞光,大掌在袖中张成网状,猛然收紧,眸底划过诡光。离秋水苑近了,能听得清冷的女声入耳,伴随着几声爽朗的男子大笑。“凤小姐当真是豪气!”
季大人由衷罢,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探寻道:“听说凤小姐与六王爷……可是真?”
季大人言罢,只觉不妥,当下改口道:“你瞧我,喝糊涂了,这种坊间传闻的小道消息竟也拿来问!”
“季大人不必如此拘谨,那坊间传闻是真的,凤盈确与六王爷私定终身!”
对于那越传越夸张,却始终夸赞她的坊间传闻,凤盈坦然承认。“这……”季大人怔住,为掩饰自己的失态,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这才压低声音道:“既是如此,那还请凤小姐放心,本官定不会与六王爷争夺这柳城瘟病的功劳!”
闻言,凤盈掩唇低笑,直到眼角余光捕捉到那抹蓝后,这才正色:“季大人,这柳城瘟病并非六王爷一人功劳。”
“恩?”
季大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再次将声音压低:“凤小姐缘何如此?”
按着她与慕容南宇的关系,她应当会为慕容南宇多争取些才是,怎他亲手将东西送上还被她否了。“季大人,柳城瘟病不是一句两句便能说清的,亦不是一人两人便能担起的责任,柳城能顺利渡过瘟病一劫,并不是完全靠的六王爷,还有那病死的数千百姓和兵将,还有那未死的上万百姓与兵将。”
凤盈说到这,眼中闪过一抹悲色:“看到被派来柳城的是季大人,凤盈也就放心了!”
季大人她知根知底,是个清廉的好官,处处为百姓着想,将柳城交托于他,相信慕容南宇不用再为这座多灾之城挂心。“凤小姐所言极是!”
季大人点点头,不再提功劳一事。端起酒杯,凤盈眸光划过季大人的眼,仰头将酒饮尽。季大人被她那诡异的目光弄得有些发怵,当下觉得自己的小伎俩被识破,不由升起不安。不过很快他便觉得自己多虑了,因为凤盈的眸光是那般正常,一面执棋与他博弈,一面聊着天南海北的趣事,说到兴起时,二人举杯畅饮,好不痛快。“诶,凤小姐,落子不悔!”
季大人饮得正酣,忽见凤盈白子落下后又伸手去拿,当下以手背隔住她的动作。酒过三巡,凤盈眸光已然涣散,意态微醺,就这么懒懒地支着下颚,看向眼前的棋盘,晃了晃手,颇为耍赖道:“不算不算,这棋不能算,本小姐方才眼花了!”
言罢,手指在棋盘上一阵戳,好几下才指对位置:“呐,这才是本小姐想落棋的地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季大人哈哈大笑,显然心情极佳。按着她指的这个位置,白子一旦落下,他的黑子便回天乏术,完全落了下乘,可她现下落子的地方就不同了,那地方是黑子的扭转之地,她眼花走错棋了,反叫他占据上风。“凤小姐,落子不悔真君子……哦不,是真女子!”
不客气地将她手拨开,季大人忙下一棋,堵了她悔棋的心思。“本小姐不是真女子,本小姐是假女子!”
凤盈言罢就去夺棋,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诶诶诶,凤小姐,风度,风度!”
季大人提醒罢,见她依旧没打算罢休,当下使出杀手锏:“凤元帅,风度!”
“恩?”
凤盈坐正了身子,不去夺棋,却也不下,低声嘟囔道:“本帅不与你计较,这棋不下了!”
“哈哈哈!”
季大人仰头爽朗大笑,笑着笑着忽然收声,警惕地环顾四下,眼中有忧虑,亦有愧疚。“季大人!”
管公公从暗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朝他努了努嘴:“还不快办正事!”
“……”季大人内心天人交战,很快对凤盈的崇敬便败在诗书教化下。君为纲,那高位上之人的命令他必须遵从,因为他是洛朝的臣子。手在凤盈眼前晃动,见她眨眨眼,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后,季大人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开口道:“凤元帅,柳城瘟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本帅如何晓得,据说……据说什么?”
凤盈歪着脑袋,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凤元帅,这六王爷得了瘟病后可有说些什么?”
这才是那高位上的人想知道的,他想晓得慕容南宇现下的态度究竟如何,是生了恨,妄图谋逆,还是能体谅皇上的不易。“你笨啊,当然是骂慕容南朝,不然他也不可能被丢在南城区无人治疗!”
在季大人诧异的目光中,凤盈摆手大笑。半响,她自斟自饮,怅然道:“你不知,南宇他哭得好伤心,因为皇上信了三王爷的挑唆要放火烧柳城,更因着他辜负皇上的期待……”凤盈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柔软和疼惜:“我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那时的他就像当初的我,当初我被爹爹撇弃不顾的时候也是那般模样,颓然,萧瑟,只觉孑然一身,身旁再无他人!”
眼中有泪花闪现,凤盈勾唇,泪就这么顺着眼角滑落。她依旧笑着,眼中熠熠生辉,噬着万般苦涩,任由泪水倾泻而下。“凤小姐,那六王爷他……他可怨皇上?”
听得她这般说,季大人不由心生疼惜,可终究男女有别,他只能递上一方帕子,像安慰自己女儿般低声哄劝道:“莫要再哭了,将脸哭花便不好看了!”
“南宇?他那般宽厚之人又怎知‘怨’字怎写?只有我这心胸狭隘的才会介怀,将事情尽数堵在心口,抚也抚不顺。”
支着下颚的手渐渐放软,凤盈将脸埋入双手间,闷闷地笑着,叫人听了也觉心口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