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报告里的结论是实体书店不会消失……”　　“不会彻底消失。”

任天行向萧杰补充道。　　凌晨0:20，此二人正在叶桃渡的办工大厦会客厅里，为的是跟进叶桃渡目前的发展情况。　　由于之前叶桃渡招纳了直播KOL倪蝶，故这次会谈自然少不了她。　　之所以选在凌晨之后开会，是因为无论是萧杰、倪蝶还是叶桃渡目前的高层，都只有在这个点才有时间。　　但今晚恰逢叶桃渡做活动，品类较多，观众又过于热情，致使倪蝶到现在还没下播，会议时间只能往后延。　　萧杰一边透过落地窗看着远处圆形补光灯前的倪蝶，一边听任天行当面汇报之前让他做的图书市场行业研究报告。　　“我之所以认为实体书店不会消失，是因为我觉得阅读至少是一部分人的习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任天行对萧杰说，语气有些急切，“有些人就是偏爱纸质书的，因为网络阅读盯着屏幕满足不了他们对于翻阅纸张的乐趣，而且网络上容易分神的信息太多，很难获得在窗边翻开一本书，细细品究的那种沉浸式阅读体验，现在很多很好的公众号和网文，最后受人追捧的也都出版了，不少人去买，其中还有很多被翻拍成电视或者电影，扩大了受众范围，这无疑可以反哺出版业。”

任天行说到这里时，屁股都差点离开沙发了。　　他本跟萧杰并排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但由于任天行想尽可能面对面向萧杰汇报，屁股就一点一点儿地往外挪，准确而言是向外旋转，致使最后任天行的姿势跟蹲着没区别。　　“别急。”

萧杰喝了口茶，“坐回去。”

任天行往下一看，空的，甚是尴尬，立刻坐回原位。　　“你总是很急。”

萧杰笑着说。　　任天行摸了摸后脑，憨憨道，“没……没有吧……”　　“你第一次跟我汇报工作，还是共享充电宝行业，那时候你就很急，恨不得1万字的内容10秒说完，电梯里，你还记得么？”

萧杰提醒。　　“呃……我好像是正常语速啊……”　　萧杰摇了摇头，“你平常说话速度还算适中，可一旦提到你行研报告里的内容，你就会说得很快，而且习惯越说越快。”

这是萧杰第一次指出任天行的个人习惯问题，这个问题似乎不是很严重，但任天行已经明显感觉到萧杰并不喜欢他这个习惯。　　如果萧杰不指出来，任天行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意识到他自己说话有这个毛病。　　任天行的听众如果只是萧杰，这个问题倒也不大，毕竟萧杰之前已经看过他写的那份行业研究报告。　　但若是其他人，短时间内被灌输过多内容会让人犯困和注意力不集中。　　“把话说慢一点，尤其在那些企业家和投资人面前，说慢一点会让人感觉你比较稳重，研究的东西也是花了时间的。”

“好的，萧总。”

任天行立刻答道，虽然他这么回答时脑子没转过来。　　他不觉得语速快就代表行业报告自己没花时间，不过如果萧杰这样认为，其他人很可能也这样认为。　　说话太快，容易让人觉得说话者有些年轻和浮躁。　　任天行自己确实没见过哪个具有大智慧的老者说话跟机关枪一样，劈里啪啦。　　“你报告里已经把电商价格战，实体书店遭重创的部分说的比较到位了。”

萧杰的话把任天行拉回了现实，“但你有没有想过，三折四折的价格，实体书店亏不起，为什么那些电商就亏得起？为什么他们就愿意给图书这么低的折扣？”

任天行闻言有些发懵，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想过，不过没想过不代表他不会蒙，就跟中学考试选择题一样，哥不会，但是哥会瞎填一个C。　　“因为要抢流量！要拓展市场！所以要出血给折扣！”

任天行说。　　萧杰点了点头，“那为什么作为电商，不给其他产品三折四折的折扣，偏偏要给图书？”

“呃……”　　“为什么除了当当、亚马逊这么搞，京东、淘宝以及其他综合产品齐全的电商也都要这么搞？”

“这个……”任天行此时又想蒙一个答案，但他发现脑子里居然没有任何备选的选项。　　为何偏偏要给图书如此大的折扣来抢市场？　　这是萧杰的问题。　　任天行之前确实没研究过这个问题，别说研究了，他想都没想过。　　“其实你自己在报告里都提了，卖书是零售业里最难的一门生意，也就是说，卖书赚不了多少钱。”

萧杰说。　　任天行点头如捣蒜，眼珠子瞪的大大的，等待萧杰继续往下说。　　“既然卖书赚不了多少钱，图书利润低，那么给折扣就算给大点，亏也亏不了多少钱，不是么？”

任天行深吸一口气，他开始深深地鄙视自己，怎么这么简单的逻辑反推他就没想到？　　那些卖百家货的电商平台之所以喜欢用图书来打价格战，无非是图书就算大砍价也出不了多少血，但会让消费者觉得折扣很低，他们很赚，于是乎很多人就因为几本便宜的书而注册了某平台账号，并以后逐渐习惯在该平台消费，而后买平台上其他贵的且不怎么打折的东西。　　卖书出的血，用后续其他产品赚回来就行了。　　这种操作有点像我卖你一个9.9元的杯子，还包邮，你觉得很赚，于是你成了我的用户，然后逐渐在我这里消费，最后下单了一个29999元的按摩座椅。　　这些电商平台就是靠打折的图书来引流，然后再把利润率高的产品卖给消费者。　　“现在你知道把咖啡和书店结合在一起的模式可以赚钱，如果我们单开一家咖啡馆或者单开一家书店，获取客源都是难题，但二者一结合，反而人流还挺多。”

萧杰说。　　任天行点头，“对的没错。”

“但玩这个游戏玩得厉害的人，不是咖啡馆老板，不是书店老板，也不是你报告里写的那些网红书屋的创始人，你知道是谁么？”

萧杰看着任天行的眼神格外深邃。　　见任天行一时间愣住了，萧杰轻轻叹了口气，“你做行业研究，不要只做行业研究，多想点深层的东西，多问几个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坐累了，萧杰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边走动边说，“你之前给我的所有研究报告，其实真让我打分，我只能给60分，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我如果接着问两三个问题，问深一点，扩展一些，你就答不出来了。”

萧杰这样的评价让任天行有些猝不及防。　　任天行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萧杰不仅让他入职还亲自带他，给他那么多公司的行业做研究，肯定是对他的研究水平极为认可，没想到也就是个勉强及格的分数。　　打着卖文创产品的名头在卖咖啡，玩这个游戏玩得好的不是书店老板，不是咖啡店老板，也不是早就将二者结合的网红书屋创始人，还能是谁？　　任天行觉得萧杰的思维层次跟自己不是一个等级的，致使每次萧杰问他一个问题，该问题他任天行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去想。　　不会去想问题，或者说，不会去想有水准的问题，是很可怕的事情。　　这会让我们的大脑看似在写字楼里做高大上的工作，每天接触不同的企业和行业，但思维层次至始至终就停留在同一水平，任天行目前的状态就是这样，他做不同的行业研究一定程度上跟工地上搬砖的重复劳动也没有区别。　　若一个人的大脑不去探究高水准问题，那么这个大脑充其量只能用来学习新知识，长此以往，知识储备是上去了，但其思维层次并没提高。　　“真正把实体书店这种夕阳行业的引流作用发挥到极致的人，恰巧你还认识其中之一。”

萧杰朝任天行微微一笑。　　“啊？！我还认识？”

任天行指着自己。　　“嗯，他是关莎的父亲，关鸿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