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的冬天虽没有那种扎进骨头中的疼痛，但无处不在的静电让任天行苦不堪言，从早上起来到晚上回家，他都得被电N次。　　刷完牙开门出去的瞬间，到了有恒温中央空调的办公室脱下毛衣的瞬间，甚至任天行有时跟萧杰一起开会时起身不小心碰到萧杰，都会被电……　　任天行喜欢猫，他一直特别爱撸楼下便利店老板养的那只流浪猫，但青阳冬天这静电让任天行连猫都不敢撸。　　静电的危害虽然看起来很小，但有时一场森林大火的诱因也会是一片小小的树叶。　　工作太累的时候，任天行脑子里经常莫名地萌生出一幅图画，这幅图里是因无处不在的静电而被彻底点燃的整个青阳，那火焰艳丽奔放，汹涌滚烫，好似可以燃尽这座城市的所有无情与孤独。　　任天行目前电脑中的研究资料涉及各行各业，其中自然包括萧杰让他深度分析的宏丰景顺1号基金里的主要持仓公司。　　商业贸易、食品饮料、建筑装饰、机械设备、房地产、电子、计算机、轻工制造、电气设备、休闲服务、通信、医药生物……一台小小的电脑，好似能装下整个中国。　　金权员工的工作速度就跟青阳一样，每天都在创造奇迹，就是这样的速度，让任天行爱上了这个地方，爱上了这座城市。　　只不过，他在疯狂燃烧自己青春的同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其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任天行到现在还没有办法融入集体。　　萧杰带着他的时候他的整个神经都绷紧到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但只要萧杰出差或者没功夫检查他工作，金权高大宽敞的办公室仿佛可以把任天行单独隔开。　　一些同事在咖啡区简单聊天，见任天行来了，便匆匆离开。　　午饭后的天台零散聚集着很多人，但无论任天行在上面待多久，都不会有人上来找他聊天，即便任天行主动参与其中，那些人也是简单地再聊个两三句，便陆续解散了。　　当任天行路过一些行研小组的会议室，里面传来的讨论声都会让他无比羡慕。　　有次任天行上班正巧在电梯里遇到马钰。　　“早啊马总。”

任天行鼓足勇气这么跟马钰打招呼。　　可谁曾想在任天行这句话之后，电梯里是长达3分钟的沉静，这种沉静直到电梯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才被打破。　　如此环境让任天行只能埋头努力工作，萧杰让他更新之前行研报告的数据，任天行做的不只是更新数据，他还尝试自己扩充数据以及把报告里的每个结论都重新验证一遍。　　工作对于任天行而言是逃避现实的最好去处。　　他惊奇地发现，当他把自己所有那些害怕孤独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工作当中去时，一线城市所带来的压力也不过就是如此。　　“老板，要瓶啤酒。”

晚上11点任天行又截住了准备关店的便利店老板。　　“今天不要面包牛奶了?”老板的表情有些诧异。　　“嗯，要啤酒。”

任天行说。　　“行，自己拿。”

任天行去冰柜里挑了一瓶，结账时顺带问了老板一句，“您在这座城市多久了？”

“7年了。”

老板说。　　“习惯么？”

任天行问。　　老板呵呵一笑，“都这个年纪了，还有啥习不习惯的，小伙子你这么年轻是赶上好时候了，读书了，我都五十好几了，就个小学毕业文凭，我四十五岁才来当青漂，什么都干过，所以对什么都习惯得特别快。”

任天行见微信支付到账了，于是拉开了易拉罐，咕噜咕噜往自己肚子里灌了近半罐啤酒。　　“怎么？今天压力大了？”

老板笑问。　　任天行摇了摇头，“不大，我也习惯了。”

老板一边收拾着柜台一边说，“对，习惯就好，习惯了这里其实挺好玩的，你比如我吧，之前在老家做的就是啤酒销售，来青阳开了这家便利店，早上我让别人帮我看店，我自己去做滴滴代驾，我还做过一段时间的美团骑手，一到点，黄色的制服、黄色的帽子、折叠的电动车，蹲在路边刷派单信息，然后到了晚上这店里的小伙下班了我就脱下衣服回来，每天都像变魔法一样，定点了就出现南瓜马车，定点又消失。”

“您怎么不一直看店呢？当代驾和骑手赚来的钱差不多就是你付别人的工资吧？”

任天行问。　　老板摆了摆手，“小伙子你不懂，总站在这里，你几周几个月行，站几年，你会神经的，所以得折腾点不一样的。”

见老板将店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任天行很识趣地主动跟老板告别，拿着啤酒走到了大街上。　　马路对面是一个外墙正在翻修的办公楼，装修团队还在工作着，一个看似工头的男人扯着嗓子正在负责现场调度，任天行对这个声音似乎已经有些熟悉了，好像每晚他下班走出金权大厦的时候都会听到这个声音。　　加班是装修队的常态，赶上工期，他们也经常通宵。　　“小任，我先走啦！你早点回去！”

一个声音从任天行身后传来。　　来人不是别人，是一身赘肉且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样的保洁阿姨，她是公司里唯一一个笑着跟任天行说话的人。　　青阳这么大，这个保洁阿姨除了火车站和经城区哪里都没去过，但她还是喜欢青阳，她提到留在青阳打工，目光里的温暖和热忱让任天行久久不能忘怀。　　保洁阿姨早上7点上班，晚上11点下班，在她面前“9-9-6”算什么，她是“7-11-6”。　　其实“9-9-6”只是一个一二线城市的部分现象，至少任天行从没听说自己的老家有谁“9-9-6”，哪怕是一线城市，也就是高薪的公司白领有可能“9-9-6”，这些人整天叫苦叫累，其实工作时长还不如人家保洁阿姨、装修队工人以及工厂员工。　　任天行之前跟着萧杰下到叶桃渡的化妆品工厂看到那些口红女工的排班表时，就已经被震惊到了。　　但为什么网上总是这些公司白领在喊累？　　不过就是因为他们更长时间接触电脑，在互联网上喊出来的可能性就比生产线上的工人和扫楼道的保洁阿姨几率高。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任天行就通过这样的对比给自己找平衡感，在人生的上坡路上这样的平衡感非常重要，至少可以时刻让任天行保持一种原动力，在这个城市扎根的原动力。　　保洁阿姨给自己裹上了一件深红色的外套，跨上了老乡的一辆破电动车，跟任天行招了招手说再见。　　相比于他们，任天行觉得自己目前工作稳定，算是在这个城市扎根了吧？　　他将喝完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打开手机随意刷着朋友圈，结果关莎的一条状态让任天行霎时间满脸黑线。　　关莎发了9张自己与团队开会，加班以及房产投资课程的宣传图，配图文字如下：　　想跟一座城市发生故事，不是你在这个城市挥洒了多少汗水，奉献了多少青春，甚至不是谈过多少段恋爱，而是当你在这个城市买了房子，你和这座城的故事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