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总真是这么说的么？”

任天行吃惊地看着同事张羽辰。　　“我也没资格进去，也是听别人说的。”

张羽辰回答，“不过我觉得萧总说得挺在理，我们确实对一无所有的企业没什么耐心，不愿意陪人生孩子，反倒是那种已经进行过几轮融资，准备上市的公司，就是那种找我们金权做背书的企业，我们会比较感兴趣。”

张羽辰这条八卦并非空穴来风，萧杰在投委会上的的确确就是这么说的。　　做投资人这些年，朝萧杰抱怨国内投资市场风气的创始人不计其数，但在白鹤书屋前，想做猎头招聘的那位创始人电话里对萧杰骂出的话萧杰至今记忆犹新，他将这句话在投委会上复述了出来：　　“您知不知道一个企业从创意到招募团队，再到具体实施，是最最痛苦的一个过程，就像那什么，就像女人生孩子！你们风投不愿意跟人一起生孩子，你们就是希望我们把孩子先生出来，然后你们再看看要不要一起养！你们这样不对！这样多少项目都死掉了！你们国内风投根本做不到雪中送炭！你们做不到雪中送炭就算了，还对我们这些创业者百般挑剔，你们不能立刻看到成果就不支持，那我们还需要你们干什么？我们搞一家公司还得变卖家产借遍亲戚朋友……”　　虽然这位创始人本身进场时间和选择的赛道都有些问题，但他说的这句话萧杰是无法反驳的。　　“其实如果只有一个想法，其他啥也没有我们也会投资，但那种一般创始人得是大佬。”

张羽辰说，“比如之前胡氏科技的胡屹，总部当初决定投的时候胡屹啥团队都没搭起来，但我听说这次这个雁子谷公寓的创始人就是个应届毕业生……”　　“也不算，她之前有创业经验。”

任天行赶忙帮关莎说话。　　“哦？什么公司？也是公寓类的么？”

张羽辰问。　　“不完全是，她做的有一家公司跟房地产有关，做得不错的，后来转让给朋友了。”

“既然做得不错为什么要转?”　　“因为她当时做的是房产投资咨询，来找萧总融资，萧总认为前景不太好，蛋糕越来越小。”

“呵呵，咱们萧总的眼光一向很犀利。”

张羽辰说，“我们老家的房子一两年了都卖不动一套，未来这房地产可能连白银时代都不是，搞不好直接变成黑铁时代。”

“总之雁子谷的老板不是那种零经验的毕业生。”

任天行朝张羽辰强调。　　张羽辰好奇起来，“你认识她？”

“嗯，我邻居，毕竟我也住在雁子谷……”　　“你认识正好，以后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这个项目既然投了，肯定会移交到我们投后管理部，我们得密切跟踪企业发展情况。”

“但一定会交到我们组么？要不跟马总提提这公司我们盯着？”

听任天行这么说，张羽辰笑了，“你是对长租公寓感兴趣，还是对创始人感兴趣？我听说她是个大美女。”

“人家有男朋友。”

任天行强调，“你也别想了，人家感情很稳定。”

任天行并未将关莎男友就是萧杰的事情透露给张羽辰，什么事情可以说什么事情最好别说，任天行还是有分寸的。　　“这样啊……”张羽辰听后正惋惜着，手机就响了，他接起电话朝玻璃门的方向走，任天行看见一个穿着花布衣，乡村打扮还扎着头巾的妇人将一个土里土气的瓷碗饭盒递给了张羽辰。　　后来任天行才知道，张羽辰的老家比他任天行的更偏更穷，不是县，而是村，村在深山中，穷到没有人愿意送孩子读书，多一个人读书，家里就少一个劳动力。　　“那为什么你出来了？”

任天行问张羽辰。　　“我幸运，我上学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一个新来的支教老师，女的，她说我是好苗子，一定要我读书，为此她拿自己的工资给我们村的人倒贴钱，有钱拿，我爸妈才把我放了出来……”　　张羽辰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有两个月老师的工资发迟了，没有及时给钱，我舅娘他们，还有其他几户人冲到办公室把老师打了，说老师贪污了他们的钱……”　　任天行十分震惊，“那……那后来呢？”

“老师除了解释没有还手，说钱过些天就会到……”张羽辰继续说，“后来我替我舅娘他们向老师道歉，我看老师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让她赶紧回城里，之前的支教老师都走了，虽然我很不舍得，我想读书，但是我清楚，继续留下来对她一个女人来说太危险了……”　　“然后呢？老师走了么？”

张羽辰摇摇头，“没有，她不仅没走，甚至都不生气，她说不怪我舅娘他们，村子里的人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不是他们心眼坏，只不过是他们的认知水平在一个很低的层次，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唯有教育这一条路。所以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要把我们教好，让我们这一代慢慢改变我们的上一代以及我们的下一代。”

“所以这个老师还在……”　　“对，她还在我们村里……这么多年了，她成了校长，快四十了没有结婚，这种情况在大城市不会有人说，人们的观念早改了，但在我们的那个村……”张羽辰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可能不会有人相信，我这么努力的学习工作，希望能靠自己闯出一翻天地，其实就是不想辜负老师，如果没有她当初拿自己的工资补贴我们家，如果不是她毅然决然留下来，我张羽辰现在肯定还在田里插秧，说不定我的孩子都已经可以上小学了，然后我会因老师没把自己的工资补贴给我家而对其大打出手。”

也是到了后来，任天行才知道，张羽辰根本不是金权投资集团任何领导的亲戚，他甚至在整个青阳都没有亲戚，当初刚毕业实习的时候，他也是穷得一塌糊涂，为了留在金权，他借遍了一切能借的朋友，自己掏钱全国搞共享充电宝的市场调研，张羽辰知道这个社会竞争很残酷，他不愿意一开始就输。　　“每当我拉不下脸跟别人开口借钱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老师，那样的环境她都能忍，我有什么忍不了。”

“你对别人传的那些怎么看？”

任天行问。　　“随他们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张羽辰笑道，“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是眼红我努力的结果而已。”

……　　任天行原本对于张羽辰没有什么好感，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这哥们儿，他任天行不需要去惊扰萧杰就可以入职金权，但现在他发现原先他在公司最不待见的同事，居然是和他自己最相像的。　　听完张羽辰的经历，任天行随即也将自己从小到大不顺心的事情同张羽辰分享，其中包括大学同学嘲笑他那带着县里口音的英语，包括他高中时希望准备学科竞赛以便于高考保送或者加分，但小县城里根本找不到一个靠谱的老师，包括他毕业后让前女友看不到希望而被迫分手。　　不知不觉，任天行发现他和张羽辰的关系进了一步，两个人除了工作之外也经常交流感想，对生活，对未来，对公司……　　“之前胡氏科技的事情让我们这大半年很被动，我听说好几个项目我们想投都黄了。”

张羽辰道。　　“嗯我也听说了……”任天行对此也不避讳，这是整个青阳分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　　很多有潜力的初创公司都对金权有些忌惮，它们最终要了别的风投机构的钱而拒绝了金权，这其中少不了被同行诋毁的因素。　　不仅是金权，胡氏科技的倒台对于萧杰个人的声誉影响也很大。　　“总之我们现在看上的好项目都投不进去，如果宏丰业绩起不来，基金到期投资人可能就撤资了。”

“发新基金呢？”

任天行这个问题才问出口他自己就意识到了什么，“我知道了，旧的基金如果亏损，新基金也很难发。”

“可不是么……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如果投资人真的撤资，新基金又发不出去，估计肯定得裁员……股市现在也是，才过了年，所有核心资产都在跌，白酒、医药、家电……什么龙头白马都变成灰毛驴了，这个牛年一点都不牛，发新基金只有牛市的时候好发，一旦跌下来就发不出去了，而且我估计有些金主爸爸资金压力很大。”

“真的会裁员么？”

任天行有些不能接受。　　张羽辰拍了拍任天行，“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往后真说不准，所以我们组争取多接几个项目，活儿多的话被裁的概率就低。”

“行，那雁子谷公寓这个项目我去跟马总争取！”

任天行下了决心。　　“我和你一起。”

张羽辰道。　　当其二人来到马钰面前时，马钰一开始没明确表态，直到任天行把他之前对于长租公寓的所有调查研究全部发给了马钰，直到他在马钰面前面面俱到地分析着长租公寓面临的困境，直到在美国、德国、日本和新加坡已经实验成功的商业模式都被任天行一一摆在马钰面前，马钰才开了口：“工作之余你还能研究这么多，说明原先给你的工作给少了嘛……”　　任天行：“……”　　马钰虽然一脸严肃地调侃任天行，但最终她同意将雁子谷这个项目交给任天行，金权集团过去没有投资过长租公寓的项目，所以投后管理团队中自然也没有人去研究这个行业，任天行算是第一个，马钰虽然不喜欢任天行，但这个小伙子的努力程度她是非常认可的。　　离开马钰办公室前，任天行不小心在马钰桌上瞅见了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　　任天行记得这种文件夹，无论是其他总监还是秘书，凡是拿给总裁萧杰看的资料，统一都是深蓝色的文件夹，这似乎是萧杰上任后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文件夹是打开的，里面夹着一份报告，报告的标题是“2021年天使轮至A轮融资的估值倍数分析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