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送些吃食？”

澹台镜微微掀起睫毛。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暗想，那个小姑娘虽然看起来很可爱，但是好像太瘦了，是不是该再吃胖点？再加上，她的衣服也很破旧，她的家境也许欠佳，这让他有些心疼。他心想，那就更该给她送一些好吃的，她应该会喜欢的。“好呀，咱们家的厨娘都是从京城带回来的，手艺可谓是一流，咱家送出去的点心，绝不会失了礼数，”澹台夫人点了点头，面带赞许之色，“我这就吩咐厨房，让他们去准备点心。”

“母亲，我觉得这样不妥。”

澹台镜继续说道。“有何不妥？”

澹台夫人认真地打量着他。“给各家各户送礼，自然可以按照日常送礼的规格，给每家每户准备一模一样的几种点心。但是，小孩子往往比大人更爱吃点心，母亲不妨让人去村里问问，看看孩子们喜欢吃什么样的点心，然后再额外准备一份，如此才会显得更加有心。”

“哦，也行，”澹台夫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我这就差人去办。”

“儿子还要温书，就先下去了。”

澹台镜点了点头。澹台夫人靠在亭子的围栏上，低头凝视着水里的鱼儿，笑着说道：“我们家徽儿啊，我以后是不担心他找媳妇儿了。”

“夫人何出此言？”

澹台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女翠微问道。“我以前总觉得，徽儿冷心冷情，将来若是给他指定了一家女子，他与她肯定不会有什么感情。若是不给他指定一家女子，他怕也不会与心上人终成眷属！你瞧他那样儿，对女孩子们避之唯恐不及，他甚至都不愿意去了解，又怎么会喜欢呢？可如今看来，还是缘分未到，他现在碰到了一个喜欢的小丫头，还不是开窍得很？都算得上是有七窍玲珑心了！”

澹台夫人觉得一阵好笑。“夫人真觉得少爷喜欢她？”

翠微好奇地问道。“倒不一定真的是那种喜欢！也有可能是对妹妹的喜欢和爱护！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澹台夫人无所谓，“只要他不是真的一点也不体谅女孩子、一点也不会照顾女孩子，那就好了！不然你看，谁家姑娘打从心底愿意嫁给他！”

“倒也不一定呢，”翠微笑了笑，“小少爷姿容绝世，现如今年纪还小，就已经生得这般好看了，等再大个几岁，只怕一上街就是掷果盈车！多得是小姑娘抢着要嫁给他呢！”

“那是因为不了解他！了解了，你看谁愿意！”

澹台夫人摇了摇头，“他现在对一个小姑娘有好感，也挺好，他毕竟也才七岁，正是交朋友的年纪，我乐于见到他有个玩伴！他若是能将她当妹妹一般护着，那便更好了，现在会疼妹妹，将来就会疼媳妇！我是他母亲，我自然希望他以后夫妻和睦，相爱一生。”

“夫人说得是。”

翠微点了点头。“好了，你去吩咐厨房吧，让他们按照京城的惯例，准备四样点心。然后，再带两个丫头，备上纸笔，问问各家各户的小孩子，喜欢吃什么样的点心。重点是，少爷喜欢的那个小丫头，得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样的点心！然后再额外让厨房多准备些！”

说着，澹台夫人失笑，“倒也不用我特意吩咐，等你回来之后，少爷必定会来厨房，特意叮嘱说，多给那个小姑娘准备一些点心，说是她家人口多。”

“夫人就这么笃定？”

翠微也觉得有些好笑。“你就等着看吧！”

澹台夫人自信地说道。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了。翠微立刻下去了。一个时辰后，翠微领着两个小丫头进了厨房，吩咐厨房按照她们记录好的单子，额外再给小孩子们准备一些点心。厨娘们乖顺地点了点头。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翠微扭过头去。澹台镜站在门外，身后是攀援的凌霄花，凌霄的叶片随风而动，像是一层层青绿色的波浪，橙红色的凌霄花像是碧波中的小灯笼，微微摇曳。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处的香樟树的树叶，轻轻柔柔地洒在他的白衣上，那光线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七彩的光晕。厨房内是火熏火燎的烟火气息。厨房外的他仿佛不沾人间烟火。厨房的那道门，隔绝了两个世界。翠微皱了皱眉，少爷以前是从来不来厨房这种地方的。因为他有洁癖。他甚至都不会靠近。可是他今天靠近了。她想到了夫人说的那句话，唇边隐隐含笑：“少爷，您过来厨房有什么事情吗？”

“母亲整日操持中馈，实在是太忙了，我们刚来此地定居，虽不说日后要与村民多有来往，但是初来乍到，必定要在人情往来上，做得体面周到。所以我过来看一看，为母亲分一二分忧。”

澹台镜一本正经地说道。翠微心中暗想，好家伙，打量我不知道你夹带私货呢！“不知少爷有何吩咐？”

翠微顺着他的话问道。“依我之见，不如区别对待，如果家里人口较多，那就多备一些给孩子吃的点心。”

澹台镜说道。他主要是想多给小元宝吃一些点心。她要是能吃到喜欢的点心，应该会很高兴。“明白了，”翠微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丫鬟，“刚才我们在村里转了一圈，好像人口较多的有刘家、陈家、苏家……”翠微每念一户人家，便打量自家少爷一眼。她发现，在她念到别的人家的时候，少爷的身体有些紧绷，在她念到金家时，少爷倏然间松了一口气。她不由得觉得更加好笑了。唉，少爷这样讨好女孩子不行啊！人家也不知道你特意用了心呀！你在这里百转千回，人家只当你寻常对待。纵然再用心，不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村里人多，只怕你们也忙不过来，到时候，我让小厮帮着你们一起送！”

澹台镜接着说道。他总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让自己的小厮亲自送一趟。“好，少爷，奴婢明白的。”

翠微微微颔首。“嗯。”

澹台镜点点头。次日。金家的人正吃着早饭，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小元宝马上从凳子上跳了下去，哒哒哒地跑到了门口，拉开门看出了一个小脑袋。小厮不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脸：“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呀，”小元宝的脸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好呀！吃了吗？你来我家有事呀？”

她对小厮的态度还是非常好的，因为小厮每次都对她笑盈盈地，可恶的是他家的少爷！哼！“吃了吃了，我来你家送点心呢，我家主人复姓澹台，几天前刚搬来龙王村，这几日不是忙着收拾宅子吗？好不容易将宅里的一切都安置好了，我们家夫人就嘱咐我们，给村里的每户人家送些点心，当是给大家打招呼了。”

不买提了一下手里的食盒。“你们家好客气呀，”小元宝打开了大门，“你快进来吧，谢谢你们！”

“我就不进来了，我还等着回去跟我们家少爷复命呢，”不买摇了摇头，就怕少爷等得心急，“我提了两个食盒过来，左手的这个食盒呢，里面装着四样点心，这四样点心每家每户都有。右手的这个食盒呢，里面装着你爱吃的红枣糕，这是特意给你做的！而且四层食盒里全是红枣糕，因为你家人口多，所以特意准备得比较多！应该是够吃的！”

“谢谢你们啊！”

小元宝超心动，还有点小激动，“你们家真是费心了！也谢谢你提着这么多东西往我家跑一趟，小哥哥辛苦了！”

“谢我就不必了！要谢就谢我们家少爷！”

不买乐于做一个助攻，他放下食盒，弯下腰来悄悄对她说道，“其实啊，这些都是我们家少爷特意吩咐的！我家少爷说，给你们家的红枣糕，分量一定要够，数量一定要足！因为你们家人口多！他生怕你不够吃呢！”

小元宝愣住了。居然会有这回事？那个少爷看着不像是这种人啊。而且，他看起来好像还不大喜欢她的样子呢。上次居然说，要扔掉她辛辛苦苦摘来的花。哼，就很可恶！小厮通过她丰富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不由得觉得好笑。少爷啊，看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关键时刻，还得是我不买来助攻！“小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少爷不喜欢你啊？其实没有哦，”小厮摇了摇头，“他这个人啊，就是心口不一。你不知道，他回去之后特意让我将花插进了花瓶里，用水养在了书房呢。”

“竟有此事？”

小元宝觉得很惊奇，瞪大了小鹿般湿亮的眼睛。“这我没必要骗你啊。你看，你送给我家少爷的心意，我家少爷还是心领了，还特意让厨房做了这么多你爱吃的红枣糕，你有没有要回送给我家少爷的东西呢？”

不买直接伸手讨要。小元宝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有什么了？”

小厮好奇地问道。“我有一罐鹅卵石，我可珍惜啦！每一颗鹅卵石，都是我从小溪边，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呢，它们超漂亮！”

小元宝马上跑回了房里，在床底下找出了一个竹罐子，又哒哒哒地跑到了不买面前，献宝似地将盖子掀开了，“你看！亮晶晶！白莹莹！圆润润！连大小都差不多噢！我找了可久啦，这可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呢！”

说到这里，她送出去的手，还犹豫了一下。小厮切断了她的犹豫，马上夺过罐子，夸了一句：“好宝贝！我家少爷一定会喜欢的！”

说完，小厮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将两个食盒往门内一塞，抱着罐子就走了。“诶……”小元宝想喊，可他已经走远了。这时，金大娘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小元宝：“刚刚在跟谁说话呢？怎么说了那么久？”

“那边有个新建的大宅子，宅子的主人让他们家的下人，给我们送点心来了，”小元宝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三言两语就说清了整件事，“左边的食盒有四样点心，家家户户都有。右边的食盒，装着我最爱吃的红枣糕，听说装了一整个食盒。”

“那他家可真是有心了，”金大娘点点头，“回头，我们也送些茶叶蛋过去。”

说到这里，她又顿住了。半晌，她幽幽地说道：“算了，还是别去讨人嫌了，毕竟，人人都说咱家晦气缠身呢，人家正是乔迁的时候。”

“娘，你不要这么说，”小元宝赶紧拉住了她的手，“我们自己家的人明白，我们家一点都不晦气！你给爹一点时间，也多给大夫一些机会，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合适的大夫，治好爹的病！”

金大娘见小元宝这么懂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头，小厮抱着罐子回来了。澹台镜正在书房练字，见他回来了，微微掀起了长长的睫毛。他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了他一眼，其实，内心早已起了万层波澜。“少爷，”不买嘿嘿笑着，掀开了雅致的门帘，绕到了他的身后，“少爷，我回来了。”

“说。”

澹台镜吐出一个字，提笔蘸了蘸墨汁。“少爷，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我会以为，你不关心这桩差事呢。”

不买耸了耸肩。澹台镜不再看他一眼，在新铺开的宣纸上，一路笔走龙蛇，字体流畅而又漂亮。不买自讨没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绕到了澹台镜的身侧：“好好好，我说，我说，红枣糕给那个小姑娘送过去了。”

澹台镜的长睫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很高兴。”

不买接着说道。澹台镜的唇边，隐隐浮现了一抹笑意。不过，碍于不买就在旁边，他马上就把这抹笑意给藏了起来。不买摇了摇头，你就嘴硬吧！“喏，还有回礼，”不买把罐子送了过去，本来想说“这是我讨来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换了一句，“这是人家小姑娘特意送给你的！这可是她最宝贝的东西了啊！每一颗都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呢！你看，亮晶晶、白莹莹、圆润润，连大小都差不多！可见人家是用心了！人家连这么宝贝的东西都舍出来了，你可万万要珍惜啊！”

不买见自家少爷依然在挥毫，便撇了撇嘴，把罐子放在了一旁：“给你放在这儿了。少爷，既然没别的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不买退下之后，澹台镜立刻松了口气。他放下还没来得及落款的毛笔，迫不及待地将目光移到了那个罐子上。那是一罐雪白的鹅卵石，每一颗鹅卵石都晶莹剔透，正折射着浅浅的日光，晕出七彩的莹色。这的确是小孩子会喜欢收集的东西。他早已过了这个阶段。他也没有这个阶段。他珍惜地捧起罐子，拿出一颗鹅卵石打量了半晌。然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嫌罐子脏、嫌鹅卵石脏。他用一块洁白的手帕，托起罐子，离开书房，穿过凉亭水榭，来到庭院深处的一处清泉水边，用不断翻涌的清泉水，将鹅卵石仔细地清洗了不下二十遍。之后，他取了一个通透的上品琉璃瓶，将这些鹅卵石小心地放进了琉璃瓶中，摆放在了书房的窗台上。阳光照下来，落在半枯萎的野花上，也落在晶莹剔透的鹅卵石上。岁月静好，宛如幽梦。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就快到了文家去林家提亲的日子。金大娘愁到失眠，金家也再次笼罩在了一片阴云中。早上，小元宝照例半趴在桌上，给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夹了一遍菜，然后，认真地打量着金大娘：“娘，文家到底要给林家多少聘礼啊？之前，你说要好多好多钱，我以为，咱家会在这么冷的天发豆芽菜了，就能凑够钱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呢。娘，到底要多少钱呀！元宝想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