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富特家对待佣人一向宽厚,老管家维斯和几位男仆女仆们都自愿留下,即使没了薪水,他们也愿意继续照顾这个破败家族的剩余成员。 但随着艾因富特庄园被没收,他们也被贵族同盟政府强行遣散了。 曾经的少爷和管家走到近前,达利急切地说到: “我恳求您在我服刑期间照顾我的母亲和妹妹,维斯先生。”
老管家维斯依然身着裁剪得体的制服,看起来反倒比达利更像一个贵族成员。 “少爷,我们现在没了庄园里的工作,大伙只能回家另谋出路。所以目前只能分班轮流照顾两位女士,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您见谅。 哎!请别怪我责怪您!如果您有困难的话早些联系我们不就好了,被遣散之后我们找了您好长时间,您却故意回避我们,何必如此呢…… 一切都是自尊心在作祟!”
达利在心中悔恨地想着: (是的,我愚蠢的自尊心让我难以低下头求助曾经的仆人们。我自以为可以靠自己照顾母亲和妹妹,可是我离开自家的庄园以后,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照顾家人,我简直是个废物!) 老管家长叹一声说道: “您的母亲莱亚夫人一直身体不适,至于您的义妹简宁……,我想您应该知道,她对威廉少爷……哎,算了,真是悲剧。总之她现在完全崩溃了,一个人缩在墙角发愣,像丢了魂似的。两位女士都抑郁成疾,经我反复斟酌考量之后,最后还是决定不让她们来这里旁听了。 希望少爷您不要责怪我的自作主张。”
“我感谢您的决定,维斯先生。我也不想让她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那样的话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如今我已不是你的雇主,不要再叫我少爷了,如今我只是个愚蠢的罪犯而已。我很感激大家对我家族的不离不弃,我……无以为报。”
老管家维斯紧紧攥住达利的手: “您的父亲保卢斯老爷待我们不薄,您自己也是个慷慨的主子。当初我也有不光彩的历史,但您的家族还是接纳了我,让我过了几十年体面的舒服日子。 其他几位打算来帮忙的男仆女仆们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我等定会不离不弃,您尽管放心好了。 另外,我都计划好了,等您出狱以后咱们一起搬去我家的农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您在艾因富特家族就有希望,我知道囚犯生涯有多难熬,还请您务必坚持住,千万不要干任何的傻事!”
达利用力点了点头,得到老人的承诺之后,他心中最沉重的一块石头轰然落地,只觉得如释重负。他紧紧拥抱着这位伴随他成长的老管家,泪水流到了老人的肩膀上。 负责押送犯人的宪兵队长有些不耐烦了,他招呼两位宪兵押走犯人: “不要耽搁我们的正事。你俩过来,带他走。”
两位身着深绿色猎骑兵制服的宪兵走到达利的两侧,他们低下头用锁链穿过达利的脚镣,把所有犯人连成一列,随后催促着犯人们步出审判厅。 达利眼含热泪,不住扭头回视,他悲伤的想着: (这一别便是三年,再见时希望一切安好。妈妈,我作为长子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照顾好你们,对不起……对不起……,妹妹……简宁……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向你说出那番话……) 随着犯人的队列走到门外,街市的喧嚣打断了他的思绪。 “去死吧,你这叛徒,公国的走狗!贵族同盟万岁!”
几个狂热的反公国人士一边叫骂着一边拿起臭鸡蛋和烂菜叶朝着达利脸上扔过来,他一言不发。 父亲与那位公国高官秘密通信的证据确凿,自从父亲被定为叛徒的日子起,达利就一直享受这般“礼遇”,作为叛徒之子,他也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屈辱。 囚犯们被宪兵驱赶着走向一辆马车。沉重的脚镣让瘦弱的达利步履维艰,此刻他饥渴虚弱却毫无食欲,强烈的悔意和自责猛烈地折磨着他的心智,他不停地胡思乱想,神情恍惚之间又陷入一段回忆: 父亲和弟弟被绞死,一家人被逐出艾因富特庄园,母亲病倒了,妹妹虽能行走但也变得失魂落魄,达利带着她们安顿在一所旧宅里,这里原本是艾因富特家仆从的住所之一,如今那几位仆从被遣散,房子便空了下来,所幸贵族同盟的稽查人员没有查出此处房产,一家人才幸免遭受餐风露宿之苦。 达利读过不少书,知识渊博,原本他可以胜任许多收入不菲的工作,但因为他叛徒之子的身份,没有人愿意雇佣他。 很快三人花光了仅有的一点钱,达利只能去找一份码头装卸工的差事挣些小钱糊口,但他过惯了贵族少爷的日子,身子又瘦弱,无力搬运沉重的货物,而他又放不下贵族少爷的尊严来求助曾经的仆人们。 为了家人的生计他开始不择手段,他开始频繁的偷窃面包店,到最后他打起了那地毯的主意,那地毯是父亲年轻时得到的战利品,价值不菲,如果成功卖掉地毯就可以几个月不愁吃喝,轻松解决当前的窘境,他打定了主意开始行动,最后不幸被人抓住。 (又一次惨痛的失败,在我生命的记忆里,充满了失败。体弱多病的童年,长大后一事无成终日泡在藏书室,还有爱情……) 想到这里达利不自觉停住了脚步发呆,宪兵的踢打让他重回现实。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
前方驶来一辆由驮马拉着的辎重马车,马车上载着一个锈迹斑驳的大铁笼,里面铺满稻草,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他妈哪里是押犯人的车?这是农户运牲畜用的!”
达利前面一个高大肥胖的囚犯喋喋不休地抱怨,宪兵给了他一鞭子才安静下来,推着他费力地挤进囚车。 瘦小的达利轻松钻入铁笼,鼻中充斥其他犯人身上的汗臭味和尿骚味。 宪兵们给笼子套上一个夸张的大锁头,其坚固程度锁住马戏团的大象都绰绰有余。 达利蜷缩在铁笼的角落里远离其他犯人,他双手来回搓着稻草,随着马车驶出喧嚣的城区,郊外的清风气息让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周围长满藤蔓杂草的破败城堡门前,城堡的护城河内漂浮着老鼠和鸟儿们肿胀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腐臭气味。 这座堡垒曾是某位骑士的家堡,有过辉煌的过往,而后随着这个家族的消亡而破败,如今成了用于关押轻刑犯的一座监狱。 贵族同盟的四分纹章旗帜在最高的一座塔楼上飘扬,十字隔开的四个纹章分别代表半岛东部的四个伯爵领,如今他们为了对抗公国联合到了一起。 押运囚犯的宪兵骑士们翻身下马,其中一人掏出钥匙打开巨型锁头,其他人一手按在剑柄,另一只手按在燧发手枪的枪柄上保持警戒。 囚犯们全部爬下马车,再次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等待监狱里面的人放下吊桥。 在这远离市区的荒野,只听到吊桥上铁链刮擦的声音,此外一片寂静。 正在众人百无聊赖之际,从远处的塔嘉维城区方向忽地传来了钟声。 钟声的频率听起来有些古怪,比起平日急促许多,不像报时也不像仪式。 一开始只是一座钟的声响,慢慢的变成两座、三座,……很快无数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且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给人们施加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囚犯和士兵们全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监狱周围田里的农人也停下手中的劳作纷纷朝着市区的方向远眺。 木质吊桥终于砸到地面,激起一阵浮土。监狱的铁栅栏门被推开,四名手持制式步枪的士兵跟随一位年长的军官走了出来。 他们和众人一同向着塔嘉维城区的方向眺望,倾听那似乎永不停息的钟声。 军官的手握住佩剑的剑柄,他走到一处高耸的土丘上,直到钟声逐渐止歇,一切重归平静,他摘下手套,掸了掸制服上的灰尘,转身面向众人宣布道: “先生们,战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