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这里到处是尘土,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达利挽着妻子的臂弯,踏着磨损的鹅卵石小径,进入花园。 铁栅栏一直没有补漆,变得有些锈蚀,花圃许久无人打理,里面长满野草。 虽说杂乱,倒是有一股野性之美,走过已经干涸的喷泉池子,夫妻二人恰好目睹了一场捕猎行动,一只巨大的雕鸮飞扑下来,用利爪抓住肥硕的土拨鼠,还不等它死去便撕扯开柔软的肚腹,啄食里面的内脏。 面对这血腥的景象,简宁侧过头去,不忍直视,达利男爵目不转睛地看着,若有所思。 那只猛禽的眼睛让他想起曾经的戎装公主,那时的她,周身散发着一股狂野之美,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军事学院的课堂上,那双银灰眼睛摄人心魄,她身上的气息无时无刻地吸引着自己。 心里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侧头看向妻子,一股愧疚之意油然而生。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惩戒自己,(你已经结婚了,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在一起,怎么还在想别的女人?对自己宣誓效忠的君主想入非非,真是大不敬!) 结婚以后,他一直努力把戎装公主的倩影赶出自己的记忆,却总是失败。 简宁感觉到了丈夫在放慢脚步,“怎么了?有心事?”,她关心地问道。 “没……没什么,突然远离战场,放松下来享受和平,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简宁盯着丈夫的脸,似乎在为他担心。 “你最近总是紧张兮兮的,这可不好。我听雷卡尔将军夫人说,她丈夫在战争中受到了刺激,耳朵里总是嗡嗡响,情绪极易激动,动不动就和人争吵斗殴。 后来,雷卡尔将军被关进了米德奈特堡的精神病院,医生说他患上了战争创伤后遗症,容易情绪失控,做出可怕的事来,必须住院疗养。 雷卡尔将军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在一次沙龙宴会上,我们这些军人家属一起安抚她,却也无用,她一直用威士忌猛灌自己,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哎!一个好好的家庭就这么毁了。 夫君,看你现在这样子,我真的很害怕……” “亲爱的,不必担心,我好的很。“ “你是没见到过雷卡尔将军变成了什么样子!真的把我吓到了!”
“他真的疯了?”
“绝对是疯了,我们军属慰问团陪他夫人去看望他,一开始倒还正常,和我们说着笑话,这时,一位精神病院的公职人员不小心打碎了盘子,雷卡尔将军马上就趴到地上捂着头哭了起来,而且还变得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可惜了,他是个好军人。”
达利叹道。 “医生和我们说,他受到了战争中惨烈场面的刺激,听到大一点的声响就以为身边有榴弹爆炸!多么难以置信,雷卡尔将军夫人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哦,可怜的人!当时在场的夫人们都很担心自己的丈夫。”
达利握紧妻子的手:“战争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内心。当一个战士来到战场,不可避免地要面对长时间的厮杀,眼前尽是鲜血和死亡。 在军营中,战友会帮他找到安全的感觉,可等他回到正常生活,就可能会出问题,变得不再相信他人,对一切事物充满戒备。”
“我一直认为军人们都很坚强,不像我们这些脆弱的小妇人。”
“亲爱的,战士们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会死,会受伤,会被俘,当然也会发疯。 他们像普通人一样需要关怀,得耐心引导他们走出战争的创伤,帮助他们回归和平生活,要有耐心。 等你再次见到雷卡尔夫人,记得多安慰她,我也会抽空去看望雷卡尔将军的。”
简宁停下脚步,凝视着丈夫的青色眼眸,在其中寻觅到人性的温暖: “你知道么?达利,我一直担心你,你的血液变成了蓝色,眼神变得锐利,脑力更胜以往,身体也变强壮了,所以我才相信你那匪夷所思的经历。我担心你变得冷酷无情,担心复生的经历把你变成可怕的人。”
“是啊,某种东西在和我竞争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但我一直牢牢压制着那股力量。亲爱的,我依然是我,你的好大哥、好丈夫,也许我对仇家和敌人有些狠辣,但我仍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是的,我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尽管你变了这么多,但我感受得到,善良的哥哥仍然活着,你比大多数人更有爱心,懂得怜悯!”
一周后。 翻修完毕的艾因富特庄园焕然一新,灰尘和蛛网消失不见,厅堂梁柱上的鎏金装饰重新散发光芒,院子里的藤蔓和杂草也被清除。 艾因富特家族收藏的艺术品曾被掠夺一空,画框和展示架上空空如也。 如今艾因富特家主达利男爵荣归故里,曾经落井下石,对艾因富特家大肆迫害的本地贵族们变成了一群阿谀奉承的家伙,争抢着献殷勤。 贪婪的收藏家在权力面前卑躬屈膝,将掠夺来的艺术品物归原主,除此之外,更是把自己的得意收藏当做礼物送到男爵府邸,只希望这位年轻的贵族不再计较过去的仇恨。 达利聘请了大量能工巧匠,将那些失而复得的艺术品逐个修复清洁,而后重新摆放,无论名家油画,还是来自远东的精美瓷器,都出现在了它们原有的位置上。 让这庄园散发出勃勃生机的,还是人的气息。 到处都有卫兵值守,园丁在花园里劳作,男仆和女仆们忙碌着穿梭于各个房间。 统帅这支佣人大军的管家正是已故老管家维斯·格拉尔的儿子——康斯坦·格拉尔。 男爵大人特意将他从老家千里迢迢的请来,让他子承父业。 这年轻人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副穷酸模样,男爵立即为这位年轻的管家添置了全套的好行头。 请来塔嘉维最知名的裁缝,为他量身定做了黑色丝绸燕尾服和白色亚麻紧身裤。 康斯坦戴上白色绅士假发,巧手的仆人为他化妆,果然是人靠衣妆,农夫的气息荡然无存,现在看起来完全像个大贵族的管家了。 新管家踌躇满志地上任,尽管接受过相关训练,然而他还是搞砸了。 年轻的康斯坦·格拉尔总是一副过度紧张的样子,他努力遵循父亲往日的教导,试图模仿父亲,却什么都学不像。 他磕磕巴巴地向仆人们发号施令,还经常丢三落四,闹出了不少笑话,不仅没能树立管家应有的威信,还无奈地成了佣人们调侃嘲笑的对象。 简宁为他辩解:”这也难怪,原本还在当佃农,突然就受到邀请,到如此规模的豪宅担任管家,肯定会出岔子。谁都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吗?”
还好男爵和男爵夫人念着老管家维斯的恩情,对他这笨手笨脚的儿子充满耐心。 偌大的艾因富特庄园里,善良和关怀无处不在,到处充满了平平淡淡的幸福,成为塔嘉维贵族圈子内的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