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代君王明宗诞下双生子,将其一封为善王,另一封为广月太子。后来太子广月登基,便是先帝敬宗,云皇的生母。明宗之意也意味深长,希望双生子互相扶持,姐妹同心。然而善王并不领情……双生子从小同住同行,她并不觉得自己与广月有什么区别。凭什么是她被排除在宫门之外,而广月踏上了天极殿登基为皇帝?敬宗广月去世后,云皇即位。善王请了旨将王位传于长女陈流霜,随即领船队出东海而走他国,十年来毫无音讯。从流霜这透着清冷意味,显得不太吉祥的名字,就能看出善王一生不得志的怨愤,这怨愤也传到陈流霜的身上。善王陈流霜即位之后,手握母亲传下的朝廷人脉迅速坐大,年纪轻轻时便已像个暗中窥伺猎物的猛兽,在朝野阴面中闪烁着双眸,紧盯着天极殿上的九凤金椅和云皇那本就不稳的皇位,令朝堂舆论曾一度倒向她这边,也让云皇身旁危机四伏,一度寝食不安。敬宗生前最明白自己孪生姐姐的个性,并预料到她身后之乱相,将兵权赋予养女陈淑予,封其为定国将军。又因忌惮善王府私养兵这一手,敬宗改制时也有不少举措,比如京城八王门前戍卫的皆是宫内分拨的铁衣宫卫,拿的仍是宫中俸禄,不受八家王府约束。交了帖子的女子虽衣着简单,但相貌清丽,流露着诗书之家出身的书香气质,乃是大理寺卿李吉芳的侄女,名叫玉泉。平治六年,李玉泉年方二十,因品貌过人,在秋考殿试之时被云皇钦点探花,自此入仕。琼林大宴,奉命探花,她面对御花园的五光十色却犯了愁思。正在这时,一位宫女走到她身边,双手奉上一朵似牡丹又似木芙蓉,却比这两种花都小得多的娇艳花朵,清新柔和的淡紫色恰似秋光,清爽怡人。她情知有人相帮,抬头来看,只见远处一位穿胭脂红裙的女子正看了过来。那女子身后仪仗规格颇高,代表京城八王的朱红色绣旗高挑,其上绣着翎毛光鲜的锦鸡图样。面前宫女低声道:“善王殿下说,以此花献上,探花娘今日自可顺遂过关。”
李玉泉心中有些紧张。折花需得选御花园中最非凡之品,是个露脸的差事。但她姨妈大理寺卿李吉芳现今在朝中多方夹缝之内,她又是个新人,并不熟知京城官场上的事。为了李家传承,姨侄二人自不愿意太过出挑,扎了别人的眼。之前她有心选一朵落俗的菊花之类,又不好就这样拿着对皇上交代,倒像是新探花不把这隆重仪式放在心上,随便敷衍。那可是欺君之大罪啊。善王此来,不知何意,但看这花朵也颇合她的心意,她便接了过来,远远向善王的方向行了个礼。云皇见她奉上的花朵,果然略有些惊讶,随即笑问:“怎么看中了这个?”
李玉泉垂目道:“因此花不争娇艳,在枝头上开得潇洒,臣一见便心动,想奉于皇上和各位前辈大人。”
云皇略一沉吟,柔和笑道:“这不争娇艳的潇洒,倒是帮了朕的忙。本来朕还愁着,不知折来的花要赐给谁,现下可有了。”
李玉泉松了一口气,退到一旁,只听云皇向席前唤了声:“阿槿。”
席前立起一位身穿银红色吉服的女子,淡扫双眉,面貌俊朗,神情之中却带着些挥不去的倦怠,自是体质虚弱之相。只有那银红衣衫颜色明丽,衬在她苍白肌肤上,才现出一丝血色来。她走向台阶之前,向云皇行礼:“定远侯世子雁槿,拜见吾皇。”
李玉泉心中一动,想起定远侯世子名槿,字秋英,明白了此花正是一朵木槿,只是比凡品漂亮得多,这才认不出。她方才如此解释,加上花名与人名相重合,将云皇和在场朝官的注意转到雁槿身上,又不出挑,又合时宜。云皇果然命宫女将这朵木槿花簪于雁槿发髻之上,又命雁槿坐在身侧,却让李玉泉回了原座。李玉泉后来做的是个闲差,不大不小的太常寺丞,倒也与各家有不少来往,能听到不少关于雁家的传闻。但往往想起善王送的那朵木槿花,想起云皇肯定她不争娇艳之说,心中自是不信她们的传言,不信雁家在玉带山养了私兵,与祥麟王朝相通,要在北疆起事叛国等话。同样,听到善王不臣之心的流言,她也心中有些思量。善王虽与云皇显得不那么亲热,但善王着实明白云皇的心思。即便想个大逆不道的假设,现今九凤金椅上坐的是流霜,善王府中住的是云皇,贺翎依然如现今这个样子。在其位,谋其政。国家之动向早在高祖时就有长足的策划,再由一代代帝王完善与实施。国运玄之又玄,像大河洪流,又像看不见的手,操控着天地运转,身处其中,才能知道责任之重,君王之轻。富贵权力都是浮云,国家大计,唯有各行各业都不断壮大和发展。只盯着一家族的荣辱,目光也太短了些。贺翎从来是要光复大周,将宿敌祥麟所占西北疆土重新划入版图,再次以大周后裔之名,掌管整片大陆的。善王陈流霜看中李玉泉,就是因为她不愚忠,凡事想到大局,重实政、薄君王,是个踏实肯做事的人。这几年看下来,果然不差。几年前,陈流霜曾以一朵木槿指点了李玉泉,让她在京中注意了解局势,而现在,也差不多要将她放出去历练,多做些实事,以待将来再回京城,委以重任了。管事仕女引着李玉泉来到偏厅坐了一刻,善王陈流霜便带着随从出现在厅上。陈流霜三十四五的年纪,正是极好风韵的年华,似笑非笑的懒散神色,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云皇微服而来。若非那双鬓鸦青,口唇嫣红,发髻之上金珠明灭,打扮得极是华丽,不若云皇温婉素淡,倒真是不好分辨。李玉泉急忙见礼,一番客套,各分宾主,上下坐了,她才开口道:“殿下为下官外放之事操持,下官实在感激。但凡殿下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殿下万万不要客套,只吩咐下官便了。”
陈流霜应了声,道:“你倒是个直截了当的。那你可知道,孤为何要把你远远放出去?”
李玉泉道:“因我手中这套文书,乃是户部贪墨案的关键之物,将来翻案全看它们,万不可外流。所以殿下您故意放出咱们走得近的风声,才引得吏部匆忙将我放往丹鹤郡,远远支开。”
陈流霜微微颔首,轻叹一声。李玉泉冰雪聪明,来之前早已想通,此时倒是她反过来劝慰善王:“殿下在京中的人脉,又何止我一处?现下咱们便豢养着这一栏肥鹅,只待年关磨刀,自然急不得。到肥鹅蒸得烂熟之时,自用和待客都是合宜的。”
贺佳颖颈长肤白,她一向引以为傲,可不就是一只翘首的白鹅么?陈流霜听李玉泉此说,也忍俊不禁,展了颜色,道:“难为你想得明白。只是孤此前未和你通消息,便设了圈套给你,想必你也受了些惊吓。有什么孤能做到的,必然帮你。”
李玉泉笑道:“殿下客气了。若不是殿下肯提携我们姨侄,只怕李家早已全家外放贫瘠之地,再无法保全。现今我与姨母出外,还有其她平辈们留在京城。若有可为殿下分忧之处,自然最好。”
陈流霜点了点头,道:“你还年轻,在地方上做做实务倒也合宜,只是现下风声过去得差不多,刑部也需要老人儿回来主事了。”
两年前户部风波平定之后,吏部公孙家不能明说其关窍,只得用些不疼不痒的小过错弹劾了查案官员。李吉芳也在波及之列,从大理寺卿之位贬下,以回乡休养的借口离京去了。如今善王言下之意明确,李吉芳回京掌管刑部之事已定,李家复兴有望。李玉泉不禁心中赞叹。善王交往群臣,尽是拿住最紧要处,握于鼓掌之间,出手做事很少,做的却都是关键之事。只可惜善王府两位侍君皆出身工匠之门,若是她与吏部公孙家联姻,这朝堂上下定是不会如现在这般沆瀣一气。云皇好制衡之道,是以京城名门各自有些把柄互相拿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来若是出了大事,无论如何处理,都必会对社稷有伤。善王也是看准了这条,才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只待云皇露出破绽,势力间平衡打破,朝局反噬皇权之时,再趁机稳住局面,取而代之。李玉泉心知宫中对善王府的忌惮,却对成为善王派系中人毫无后悔之意。毕竟云皇根基薄弱,平治朝中居于高位的多是沉溺于权柄的庸才,这才能让她稳稳控局。而善王手中多是实干之人,只是迫于朝局之势被弄权者压在夹缝内喘息,一个个都和高位者有些过节,只待改天换日之时算清总账。对善王一系的官员来说,她们有的是耐心和恒心。李玉泉想及前景,面上有光,笑道:“殿下,贺家此次没有任何损失,断然不会消停,一定会再露马脚,我会让姨母留意。至于我自己,倒也不急回京,今后若是贺家亲族所在的鸳鸯郡有缺,请殿下一定帮我留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有一脚接着一脚踩实了,才能让它逃不掉。陈流霜沉吟一会,应道:“好。孤会留意,定要吃到这屉蒸鹅才罢。”
李玉泉见谈得明白,也不多坐,告辞而出,管事仕女仍然将她送出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