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洛阳开始变得阴雨绵绵,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让喧嚣的城市瞬间变得安静。我背着古琴,一步一步向千红楼走去,广阔的天地之中,唯有我志在必得的身影。楼上,一位女子手执狼毫,正在挥墨新作之诗,《柳燕偏飞》。园中青葱杨柳枝,几度春秋未得名。无须世人虚夸奖,自有微风送香来。我略微一笑,提笔相和:十五及笄年华时,双鬓插朵眉画螺。笑若芙蓉腰似柳,嫣然一笑万物臣。楼上女子听此,惊讶不已,唤我上去相见,我提裙而上,“晚辈蓦秋,拜见姐姐,小小拙作,让您见笑了!““岂会?你这诗里,又是芙蓉,又是柳,嫣然一笑,万物臣服,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呢!”
“姐姐过誉,晚辈听说万紫千红楼广招天下才女,故来一试,望您引荐。”
“千红楼,亦不过是表面风光,你清白女子,何故趟这条浑水?”
“姐姐有所不知,晚辈酷爱诗词,又想做红尘三侠,不想虚度光阴,虚耗年华,白白葬送这大好青春,无所收获,无所依靠。”
她淡淡一笑,引我走入恢弘的红墙之内,高楼之后,是一片金殿,再向后是大片青青绿绿的花园,穿过滴水穿石的假山水漏,又是另一番景象。亭台楼阁,琉璃珠瓦,琪花瑶草,柳莺花燕。楚地的章华台,汉时的未央宫,大抵如此。“霍阿姨就在此了。”
她抿嘴一笑,在一座殿前停了下来,我抬头,见匾额上题有三个烫金大字——福熙堂。大殿正中坐的,是教坊的最高管理者——霍慈珍。姐姐交代了几句,便坐到阿姨之下,轻品香茗。“方才为你引路的,是我的养女,梁倚翠。你想入教坊,但你可知这的规矩?我手下有三等人,一等是主子,月入百两黄金,享尊贵待遇,独居一楼,童仆数名。但,需内外兼修,内有诗书舞乐之技,外有明眸善睐之姿;二等是学徒,同住在青蓝殿之中,两人一间房,月银半百,按课时分工,或去悦习堂读书,或去苓薇舞池练舞,待到学艺精湛能独当一面之时,有望角逐为主子。过程虽然充实,却是个集腋成裘、积沙成丘的过程,多少人磨炼数年犹未出徒,待到年纪大了,黯然离去,从前投入的努力与艰辛,统统沉没,她损失了青春年华,我损失了人力物力,两败俱伤;最后一等是侍女,日夜劳作,月入微薄,表现优异者,可擢升为学徒,成年之后,或辞工回乡,或留在此地,绝不会亏待于她;如此三等,你选哪一种呢?手心渐渐沁出细汗,这第三等,怕是与普通侍女无异,而第二等,多是自幼未进学的小女孩,以我之才,何不试试第一等?我立于阶下,答:“晚辈愿试第一等。”
她付之一笑,命人捧来几副对联,她出上联我对下联,“春时暴雨注。”
我闭目思忖,暴雨如注,地上的花草却遭受重创,故答:“阶下花落沙。”
“何解?”
风雨来后,地上的花草枝残叶落,黏在台阶上,落满流沙。阿姨又出,“相如欲新娶,”我对答:“文君白头吟。”
“冬寒草木凋,”“梅花凌寒香。”
“忧忧愁愁,心事纷纷扰扰,”“哀哀叹叹,解不尽相思之意。”
“寒夜捣衣,思不尽远方之人,”“登高望远,望不尽天涯之路。”
对完最后一副,阿姨的眉间闪过一丝喜悦,却消失的极快,叫人捉摸不定。我偷偷捏了一把汗,这哪是对对子,分明是考我。而后,一幅空白画卷铺于桌上,大河山川,美人田园,随你所愿,泼墨丹青,一个时辰之后,她来查阅。提笔,家乡那片荷花池映入眼帘。如嫣姐姐酷爱荷花之出淤泥而不染,每年播种,到了夏日,盛开的青莲招来无数蜻蜓蝴蝶,水天一色,花红叶碧。画毕,我长长伸了个懒腰,将画卷示与霍阿姨,她嘴角笑意明显,“此画虽非风景名胜,但贵在清新脱俗,这池塘,这荷花,都很细致,若无纯熟的笔触,画不出其美态。”
她吩咐手下人去请楚妍姑姑来,那么这个楚妍姑姑必是她的心腹。很快,一位穿金戴银的美妇来到大殿,她的年纪比霍阿姨稍轻,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她一语指出我的歌舞,“跳支舞,弹首曲子来听吧!”
舞蹈并非我的强项,因而不敢班门弄斧,只有抚弦,弹起古曲《广陵散》,曲罢,二位脸上都颇有喜色,道:“方才匆忙,未及请教姑娘芳名,父母籍贯。”
我深知吹嘘无用,便坦然回答:“晚辈姓柳,名蓦秋,家在江西柴桑,自幼父母早亡,在叔父和婶婶的庇佑下长大,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所学诗书琴艺,皆由叔父教授。”
“什么,你姓柳?”
霍阿姨不知为何陡然激动,双眼瞪圆,我点点头,“是。”
这个名字还是我自己起得,河边柳树初泛黄,蓦然回首,已是秋天,由此而来。霍阿姨回头与侍女对视了一眼,走下来拉住我的手,“诸葛亮隆中种菜,尚能三分天下,百里奚讨饭十年,尚能位极人臣,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你天资聪颖,诗书纯青,教坊里有的是师傅,好比你楚妍姑姑,就是舞艺出众之人,日后若有疑问,大可与姐妹一起切磋,相信凭你的悟性,很快能一鸣惊人。一等主子,实至名归,玉池,去库房领百两黄金,做蓦秋签约之用,另赐美味佳肴一桌、淳萃殿香浴一次、丝绸锦缎数匹、金玉首饰数箱,再赐小楼一座,童仆数名,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多谢霍阿姨厚爱,多谢姑姑赏识。”
我跪而再拜,领下这头等的风光。淳萃殿内,水汽迷蒙,老妈妈舀着香汤为我清洗玉体,水池里姹紫嫣红的花瓣,宛若一条长河,斑斑驳驳,星星点点。“柳姑娘玉体香滑,肤若凝脂,与当年的吴姑娘如出一辙!”
我接过浴巾轻拭脖颈,“晚辈粗制愚钝,怎敢与他人相提并论。”
她解开我的秀发散在水里,“柳姑娘过谦了,老身服侍之人过万,第一次见您这样身量如仙的,坊中美女如云,而唯有您,堪称为‘婀娜’二字。”
迈出浴池,更有侍女为我更衣梳妆,眉间盈盈一点红,两颊汪汪一圆靥,胭脂轻轻点绛唇,娥翅浓浓小重山,镜中之秋,恍若天人。霍阿姨与姑姑在门外,见了焕然一新的我,脸上绽出惊喜,我巧笑嫣然,拜别二位。贺家庄,讨债的已提前闹上门,我把金子扔到他们脚下,任他们自己去捡。“姐姐,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稷良害怕的哭喊,我抚着他胳膊上鲜红的血印子,痛斥那群地痞,“马上滚!”
华姨见他们走了,悬在半空的心终落地,庆幸之余,她又顾虑难消,问我哪来的金子?我急忙扯谎,说在琴行教琴,华姨半信半疑,似有怀疑之色,我避开她,知晓太多反易招来祸端,我们萍水相逢,我已连累她遭人恫吓,稷良又那么小,希望他们能在平和安宁中度此一生,远离世上的阴谋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