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分配工作非常顺利,以后照样给云月写信,小木给云月寄信的地址没变,云月给小木寄信的地址变成了“浮云县农业工作计划组”。时光荏苒,一年后,云月回到了“浮云县烟糖百货公司”实习。小木下午四点打电话到烟糖百货公司,“嘟嘟”响过几声后,传来一个老同志的声音,然后叫了几声:“谁是陈云月?”
5分钟后,小木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约定4点36分在楼下等她。时间到了,云月穿着一件粉红的紧身衬衣和蓝色的牛仔裤站在门口,小木感觉她像柳丝一样苗条。中山路邻街的一间餐馆内,顾客稀少,一张长形的桌子,云月与小木对面坐着,天气不冷不热的,火锅在冒着热气,木炭不时发出“啪啪”声。云月喝了一小杯葡萄酒,脸上微微有些红,透过冒着的蒸汽,小木感觉云月的脸苹果般的红润。小木看见云月穿着一双白色的胶布鞋,就弯下了腰,要把云月的鞋子脱下来,云月先是一惊,而后就没动了,随小木脱了。小木扒开鞋垫,看见“37”的字样后,又重新替云月把鞋穿好。小木昨天刚领了工资,共106元。小木走进“意康女子皮鞋店”,一个身材与云月一样苗条的售货员走出来,问小木给谁买皮鞋,小木环顾了四周,没有发现熟人,就红了一下脸,说给女朋友买。小木挑了一双高筒精致37码的真皮皮鞋,就叫售货员包装起来,小木要赶快走出店里去,怕被别人看见,价钱也没还,付过65元后,骑了自行车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将皮鞋放进一只布箱子内,加了锁。下午,云月来到小木的小房间时,正一脸冒着汗珠,小木找了一本书给云月当扇子。电风扇躺在地上,后盖已打开,满地是零件,小木正在修理。小木打开布箱子,拿出那双皮鞋,说:“我送给你,37码的,穿一下看。”
云月脸色阴沉了很久,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小木感觉房间的空气顿时凝重了许多,两人都没有说话。5分钟后,云月说很热,要走了,小木没有送出门去。小木关了门,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床上,泪水止不住地流着。小木没吃晚饭,就这样躺着,感觉身体非常疲软,似乎有一股气压在心头,说不清楚是酸还是痛。第二天傍晚,云月来找小木,告诉他商业系统要举办电器知识竞答,请小木参加。商业工会大楼的舞厅内,红、绿、黄的灯光在交替闪烁,震撼的专业音响正在播放着慢三步舞曲《魂断蓝桥》:老朋友怎能忘记过去的好时光……一对又一对迷人的衣裙从小木和云月的身边飘过。小木小心地、轻轻抓过云月的手,走进舞池,这是小木第一次握住了云月的手,感觉握住柔软的棉花,无比的快感,又觉得心要飞出来似的。小木没有学过跳舞,云月教得很累,很没趣,踩过云月几次脚后,小木只能坐在一旁了。邀请云月跳舞的男人接连不断,云月的花裙摆在红绿灯中旋转着,姿势是非常优美动人,成了舞会的公主。小木心头又闪过丝丝的痛楚,灯黑时用手擦了擦眼睛。知识竞赛开始,问题是洗衣机的洗衣程序,小木告诉了云月,云月抢答成功,奖品是一幅横写的字画,主持人说:“学海无涯苦作舟,愿你们好好学习。”
小木打开看时,却写着:西方有路诚为径,四海无涯苦渡舟。由于是印刷品,小木就认为是正确的,没有再去研究。小木骑着自行车送云月回住处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夜已深,黑暗中,小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蚊子的“嗡嗡”声由远及近,“啪”的一声过后,又重复一次由远及近的“嗡嗡”声。小木的眼前,尽是云月衣裙飘飞、轻柔妙曼的舞姿,是那样的完美,那样的高贵。打开电灯,小小的房间,粗糙的土墙,小木首先想到的就是“家徒四壁”这个词。枕巾散发出一股汗臭,小木干脆把它扔在了地上,没有枕巾的花枕头特别割脸,小木干脆起床,坐到桌前,在笔记本上乱写起来:霁月难逢,浮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家徒四壁穷酸现。潸然只因薄纸命,今生多情空牵念。小木写毕,关了灯,方才上床合上了眼。秋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十五的月亮高挂在天空,明净的天空星河璀璨。小木感觉心情好多了,从朋友处借了一辆250摩托出发了,漫无目的地开着,不经意间就到了少溪桥头,将车停在路边,沿着路外沿熟悉的缺口,来到溪滩。溪水潺潺,闪着点点破碎的粼光,那丛竹子在晚风的轻拂下“悉悉”作响,草丛里不时传来秋虫的呢喃。小木站在两块大石头前,自言自语起来:“月色溶溶夜,竹影寂寂秋,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云月在家吃过晚饭,感觉夜色奇美,就与妹妹一同出来走走。云湘比云月小三岁,非常懂事,云月把许多心事都告诉妹妹,只是云湘要比云月矮许多,两人走着,一高一低的,在村里非常显眼。顺着小桥走着,她们慢悠悠地走到了那缺口处,原本想到溪滩找块石头坐坐,远远看见有人影在晃动着,就停住了脚步,又听得那人在说话,声音如此之熟,两人又牵着手走了下来。小木早发现了她们姐妹俩,就惊讶地叫起来:“云湘,怎么是你们俩!”
云湘到远一些的地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云月和小木各自分别靠在两块石头上,没有说话。又一阵风吹过来,云月的裙子和长发一起飘了起来,小木问云月:“你会冷吗?”
云月说:“还真有点冷!”小木劝说:“云月:你们赶快回去吧!迟了会感冒的。”
云月告诉小木,明天要回秀水商校上课了,是清晨六点的车。当窗外有些亮光时,小木起床了,由于昨晚睡不着,洗过脸后,还是昏昏沉沉的。走在去帝象坛的路上,不时碰到晨练的老人,看见他们戴了手表,小木就问是几点了,老人告诉小木五点多了。帝象坛那片地方,是1967年建成的车站,有五个大窗口的矮房子,“浮云站”三个大字早已旧得认不出颜色。旁边还有更矮一些的两间房子,写着“售票处”,同样,也认不出什么颜色,两间房的中间,挖了一个低矮拱型型圆门,看着它,小木马上联想到老家的“狗洞”。售票处的旁边,有一辆手推车在卖水果,小木买了一串香蕉,付了三元钱。小木站在车站门口,自行车的铃声此起彼伏。候车室内,拖着蛇皮袋的人流熙熙攘攘,汗气、小孩的尿气充满了整个空间。当车站的时钟指在五点四十分时,巨大的“嘣嘣”声由远及近,一辆破烂“天目山”三轮车停在车站门口。云月从“天目山”后门钻出来,她穿着浅白带格子的薄西装,深红色带皱折的紧身内衣,前排未扣,长发披在肩上,显得格外秀丽华贵,与“天目山”形成强烈的反差。小木在想:应当有人开着高档的“林肯”车,接送云月,而她也不应当坐着如此破烂三轮车。小木随手拎过云月的行李包,两人一同来到了检票口。小木送给云月那串香蕉,云月说:“我不吃香蕉,你自己带回去吃吧!”
小木感觉心里痛了一下,但脸上还留着强装的笑意。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小木说:“我们如果永远就这样站着,该多好啊!”
云月问小木:“你能在这里站三十年吗?”
小木回答说:“如果三十年后,你还来帝象坛,我就在这里站三十年。”
云月上车后,小木感觉头有些晕,推着自行车回到了小房间,又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