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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生死别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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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两位善良的老人,方明昊拖着酸软无力的双腿,背着“沉重”的行李继续往家走,本该二十分钟就到,他竟然停停走走了四十多分钟。当眼看着离自家大门不足十米的时候,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力,他几乎是咬紧牙关挪到家门口。他一眼看到母亲正在一边给貉子添水一边叨咕着:“貉崽子值钱的时候,你们不下,下了都吃它。现在貉崽子不值钱了,你们也不吃崽子了,我就没这血财,压根就不该养你们。”

终于回到离别半年多的家门口,方明昊斜倚着院墙,伸手抓住大门让自己尽量站稳。他想扑进母亲的怀抱,但是他没有跑到母亲身边的力气,他想放声大哭的告诉母亲自己差点客死他乡,自己越想越后怕,他又早就习惯了吃多大苦都咬紧牙的隐忍。他眼眶发热,鼻子发酸的憋了半天,悲戚的喊了一声:“妈!”

方母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是自己儿子就随口一句:“这孩子,吓我一跳,你张叔回来八、九天了,你咋才回来?”

“妈,我差点……”他到嘴边的话因着母亲未曾多看他一眼就转身去鼓捣着貉笼子而噎了回去。听着母亲继续数落哪几只貉子,他转身用背在背上的行李倚着墙站直了佝偻着的身子,仰望着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隐忍着心口刀剜似的让他不敢正常呼吸的痛,他自嘲的悽然一笑,他甚至羡慕着那几只貉子,至少母亲会每天关注它们,照顾它们。而自己这个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一个差点客死他乡的十八岁的孩子,一个生怕父母惦记连夜赶回来见父母的儿子却不曾换得母亲多看一眼,更不要说奢望关爱与温暖。他心里苦笑着想:如果这些貉子丢失八、九天,母亲会是什么反应呢?这个念头一出,他的心口又一阵剧烈的钝痛,他右手捂着心口佝偻着蹲了下去,在自家大门外无力无助的蹲了下去,他清楚的看见有泪水落在水泥板上摔碎了。“都到家了还在门口佝偻着干啥?咋不进来呢?”

方母回头嗔了一句把貉子食添给貉子。“我饿了!”

方明昊佝偻在原地,抑制着心痛和悲伤,低头说话间他朦胧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泪水不断的滴落在地,晶莹的泪水摔碎的同时在门口的水泥板上留下一个一个的痕迹。他多么希望这泪水能落进母亲的心里,能让母亲心动的回过头来多看自己一眼,能让母亲放下貉子走向自己,能让母亲心疼的接过自己早就背不动的行李,能让母亲伸手扶起自己……他不过是个刚要成年的孩子,他再过半年多才能满十八周岁,他也渴望被关爱,他也想任性一次,他希翼着自己的举动能引起母亲的注意。但是,母亲回头扔过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心如刀绞。“饿了还不进屋吃饭,你爸擀的面条,让你爸热一下就吃呗儿,好像要下雨了,我得赶紧把貉子整完。”

这就是他盼来的母亲的回应。“二哥!姐,二哥回来了!”

如厕回来的三弟惊喜的喊着跑下台阶,奔向大门,奔向他。方明昊下意识的抺去泪水支撑着想站起来却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二哥!你怎么了二哥?”

三弟拉开大门伸手就要搀扶他。他勉强笑笑,无所谓的:“腿麻了。”

“把行李给我吧。”

三弟说着从他身上接过行李。他顿觉轻松,也尽可能的挺起腰板,他不想弟弟妹妹看见自己的脆弱,他要身教他什么叫男子汉的坚强。虽然这只是一个十八岁哥哥所能认知到的言传身教。后一步跑出来的妹妹兴奋的喊着“二哥”,冲到他面前就挽住他的胳膊,撒娇的把头偎在他胸前:“二哥,你咋才回来,张叔说你感冒了,我都担心坏了。二哥,你没事吧?二哥,你咋地了,你脸咋这么黄呢?二哥,你出汗了。”

妹妹说着抬手拭去他额头的冷汗。任心口如何酸痛,方明昊也没有了眼泪,他被有说有笑的弟弟妹妹半扶半搀的进了屋。他们进屋不到十分钟,母亲就跑了进来,外面大雨倾盆而下。急骤的冷风卷着雨雾似乎带着摧毁一切的怒气嘶吼着,风声雨声裹挟着雨点扑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响着。方明昊坐在厨房的椅子上不由得一阵后怕:还好自己幸运约赶到家,否则……父亲高兴的给他热好面条,弟弟妹妹一左一右看着他吃饭,年幼的她们兴奋的问这问哪。方明昊看着她们欣慰的笑着,他心中暗暗叹喟:能活着回来,能与亲人团聚,真好。此时的他已别无所求。半盆面条被他一扫而光,他才发现自己吃的太撑了,父心坐在对面心疼的看着他。“你这一天就知道看电视,一天就挣那点死工资,啥也不寻思,大儿子来信说在部队表现好就能留队,赶明儿弄个士官什么的,你也不琢磨琢磨,看吧,你就看吧!”

躺在炕上,听着母亲的絮叨,方明昊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好累啊!半夜里,他在一阵绞痛中醒来,怕惊扰到父母,他踡缩着身子,用手按着胃部咬牙挺着。最后实在挺不住的时候,他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找了止痛药吃了下去。回到炕上,踡在被窝里,他疼的直冒冷汗,直到药劲上来,胃部的疼痛才略有缓解。到了凌晨三点左右,他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就是那一次他落下了胃痛的病根儿,饿久了不吃饭,就会胃疼的直冒冷汗。第二天早晨,他破例的没有早起。三弟叫他吃饭,他胃痛了半宿根本没有一点食欲。三弟那时刚拜师学医七、八个月,他看出哥哥的不适也只能询问要不要去诊所,他撑着笑脸摇摇头说了句:“没事,我昨天走回来的,有点累了。”

早饭后,弟弟妹妹上学走了,母亲问他为什么比别人晚回来好几天。他心里一热,他终于等到母亲的关注,正要开口的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淡淡的看看他就转身拿着扫炕的刷子划拉着,毋庸置疑的吩咐着:“行啊,回来就好,你脸色不太好,昨天走累的吧?你先歇几天,你老姑父他二弟那个煤厂要找个人卖煤,过两天你去干吧,他说能让你干到开春你上工地之前,我都打好招呼了。你大哥年前年后可能得用钱,你大哥说了他要是在部队有出息就能光宗耀祖,你们仨个也能借光,再说过年也得钱花了。”

他顿时没有了倾诉的欲望,默默的从炕上爬起来,吃力的把自己的被子抱起来去了小妹的房间。把被子铺好躺下去时,他已经“累”的一身虚汗。他蜷着身子、紧闭着双眼,尽管鼻子发酸却一滴眼泪都没有,从那以后,他几乎没再落过泪,而且更加沉默寡言。也正如沈心钰所说,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自从遇见沈心钰,他坚强的内心似乎一夜之间变得脆弱起来,望着这条小路,这条当年他抄近走回来的小路。他在想:是不是这些年所有的泪水都为了攒到今天一起流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他想任性一次,任泪水横流。一个挎着一篮子玉米棒子的妇人从对面走过来诧异的看着他,他别过脸抹了一把,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码头的江水也在这萧瑟的深秋里,在萧萧冷风中泛着层层波浪。捧起凉的透骨的江水拍在脸上,沁人的清凉让人精神了许多。踏着岸边的沙土,他走了很久,最后他机械的往回走着。夕阳西下时,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沈心钰家的巷口。站在树下,他突然害怕,害怕见到那个女孩,害怕那个女孩儿万一……万一她会义无反顾的走向自己。自己无法摆脱这个原生家庭,实属无奈,也无所谓了,他不能把一个善良无辜的女孩拉进火坑。他是自己的贵人、恩人,他不能连累她。他只要在这里远远的看着那个小院就好。他打定了主意,这几天不走的话就每晚过来看看,看看围墙上方折射出的那个温馨小屋里的灯光就足够了。一辆拉煤的马车“咕噜、咕噜”的辗过凸凹不平的巷道从他身边经过,最后停在了那个他“盯”了很久的大门外,车夫利落的跳下车拍了拍大门。沈心钰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跟车夫说着什么?他无意识的不加思索的迈开长腿急步过去。车夫一锹一锹的卸着煤,猛回头,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来到身后,他刚想让路,年轻人已经迈步进院,径直走到煤仓前抽出铁锹将里面剩的煤往外倒,他了然的一笑,继续卸煤。“你,你怎么来了?”

沈心钰换好干活的衣服,一出来就吓了一跳。“我正好路过。”

方明昊回头一笑继续倒煤。“等一下,你为什么往出倒啊?”

沈心钰上前阻止道。“心钰,你年纪小,不懂,把去年的陈煤倒出来先烧,最后浪费的没底子就少。”

方明昊笑呵呵的应了一句回头继续干活。正专注于干活的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称呼有多亲昵,语气多温柔。沈心钰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她面色绯红的躲在门里,她的心口一阵狂跳,除了父母亲朋,第一次有同龄异性这样亲昵而温柔的称呼自己,她着实惊了一下,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窗外那个动作敏捷、身姿矫健的人。当他再次从屋里出来时,方明昊已经有说有笑的跟车夫一起卸着煤。“心钰,你在屋里等着啊,这活太浬汰。”

见她出来,他赶紧招呼着。生怕他看见自己脸红心跳的变化,她条件反射似的立刻转身掩饰过去,踟蹰着迈进屋里。一吨煤很快就卸完了,沈心钰出来时方明昊已经付了运费,车夫也早就走了。他再三催促着她:“心钰,这活不是女孩子干的,快进屋吧!我来。”

对一个常年出力的人来说,倒一吨煤真算不得什么。方明昊一桶一桶的轻快的把煤倒进煤仓。把院子收拾干净后,他准备一打个招呼就走。“沈老师,煤倒完了,我走了。”

他拉开门站在门口冲屋里说了一句,鼻吸间感觉香气四溢。听到他理性的称呼,礼貌的语气,沈儿钰迈出厨房,微笑着:“啊,谢谢,我做好饭了,你吃了饭再走吧!”

“我还真有点饿了,中午没吃饭。”

方明昊说着迈步进来。“我给你打水洗洗脸吧,你出汗了。”

沈心钰扭头回了下厨房。“出汗?!”

方明昊心里嘀咕着奇怪的摸摸额头,确实有一层薄汗,他以为是中午没吃饭,饿的,这些年他多忙,都尽可能及时吃饭,今天在江边吹了大半天的江风,他一点食欲都没有,现在才感到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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