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长裙、墨绿缎面小袄将时雍精致的小脸衬得分外白皙,在昏暗的夜灯和沉闷的气氛里,她睁大的眼、惊恐的表情极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妇人,让人很是生怜。 赵胤低头凝视这个奔到自己身前的女子,知道她是装的,表情是骗人的,这张嘴里也是没有几句真话。 “不怕。”
他微微眯眼,伸臂将她拢到身前,在她后背拍了拍, 若有似无,传来一声低哼。 时雍听到了,从他臂弯抬头,看他冷漠的脸,心里忖度,难道演得太过了?这不都是按他的要求来演的吗?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将军府养尊处优的夫人,见到尸体不都是这样的表情? “将军,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在他身前蹭了蹭,表情娇羞地看一眼同赵胤一起过来的几位大人,咬了咬下唇,似乎刚从惊魂中醒过来,目光楚楚地看着赵胤。 “妾身失仪了。”
“傻瓜,你只是吓到了。”
赵胤看她一眼,眼神极是深邃,见她一脸惶惶不安的样子,眉尖微皱,突然低头,安抚一般在她鬓角吻了下,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然后在她后背拍了拍,转过身来对同行众人说。 “让诸位见笑了,内子胆小,深宅妇人没见过世面。”
同来这几位都是卢龙县的官员,那位钱大人钱名贵更是永平府卢龙县的县太爷,除了忤作郑丛,剩下这几位刚才都与赵胤在一起吃酒,听说将军老宅死了人,连忙跟了过来。 一听这话,众人连忙拱手,笑称将军夫人是真性情。 “尊夫人初到青山就遇上这事,惊惧那是自然。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更是让我等看得羡艳不已。”
“哪里哪里?”
赵胤谦虚地摆摆手,正色道:“钱大人,你不进去看看?”
进院子的时候,郑忤作已经和两个捕快进灶房去查验尸体去了,之前灶房里的人也都撤了出来。 县老太原本站这儿没动,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 “正是,正是。下官自是应亲自去看看。”
县太老爷一去,其他几个县上官吏便都跟了进去。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只胳膊仍然揽着时雍,一身肃冷,寒袍生凉。 时雍身子动了下,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 “你不进去看看?”
赵胤:“没甚好看。”
时雍不解,“你都不看现场,不看尸体,准备如何断案?”
赵胤:“夫人看了就成。”
时雍:“……” 娴衣在门边侍立了许久,见状这才走近,把刚才时雍在尸体边上捡到的令牌呈上来。 “将军,这是我在尸体边捡到的。”
赵胤看一眼,没接,“交给郑仵作。”
娴衣嗯一声,瞄了时雍一眼。 这时,县太爷钱名贵掩着口鼻出来了,走到赵胤面前,深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一阵摇头叹气,歉声道。 “将军才刚落脚青山镇,就发生这样的事,着实晦气,不如将军和夫人今夜随下官返回卢龙县,本县找个院子为将军安置?”
卢龙县城的条件自然比青山镇要好。 县太爷自己的辖区内发生凶案,还发生在刚刚回乡省亲的大将军家里,实是一桩不太体面的事,他想要弥补的心情就写在脸上。 可是,赵胤拒绝了。 “本将回乡是为省亲,又怎能贪图享乐再次离乡?钱大人不必介怀,死个人而已,还吓不倒本将。”
钱名贵顿时白了脸。 这位是真真儿打过仗的将军,哪会怕死人? 他尴尬地拱手作揖,道:“是下官思虑不周,有损将军威名。将军和夫人先回屋坐等,下官这便叫人把现场打整出来,不让夫人看了闹心。”
“无妨。”
赵胤一动不动。 钱名贵再次低头陪笑。 不一会儿,郑忤作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喉头似乎有些干涩。 “裴将军,钱大人,从尸体遗留的衣物和令牌来看,身份可以确定,正是兀良汗的和亲使者,这命案与前两日发生的和亲队伍案子类似,死状也是一致。死者似为野兽袭击,且都被咬掉舌头,唯有一处不同,前头死去的人,案发现场都寻不见舌头,这位……” 他看了时雍一眼,怕污了夫人的耳朵,没有再说舌头埋在面碗里的事情,摇了摇头。 “目前,尚且瞧不出是什么野兽作怪。”
钱名贵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不该呀,和亲队伍都被本县安置到了卢龙,怎会又一个死在青山?”
郑忤作道:“死者可能是与怀宁公主一道失踪的那位。”
京师得来的消息,只知怀宁公主失踪,却不知同公主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位使者和一个叫银盏的丫头。 钱名贵点点头,回头看赵胤时目光又亮了下来,满带讨好的笑意。 “真是不巧,裴将军这次回乡刚好碰上青山发生这等大案。唉,下官近日也是睡不宁安,焦灼不堪啦。公主失踪这么大的事,下官一介小小县令,能耐有限。可如今,朝廷没有派人下来,府台大人又责令下官七日内破案,七日,七日,也就剩三日了……” 钱名贵说着正了正脑袋上的帽子。 “不瞒将军,下官这顶乌纱怕是要保不住了。”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大人不必忧虑。既是野兽作案,照实上报便是。”
钱名贵摇头,“将军有所不知。下官已然出动了全县的壮丁捕快上山寻找,奈何这大青山山峦叠障,连绵不绝,豺狼虎豹莫不尽有。没有寻到公主,也没有找到尸首,捕快到是摔死了两人。没凭没据的,下官总也不能随便抓一只畜生去交差吧。”
说罢又是叹息。 “除非公主能全须全尾地找回来,不然,莫说乌纱,下官这颗脑袋指不定都保不住了。”
赵胤眉头微锁,看他一眼,话锋突然转开。 “得闻钱大人的父亲,不日将过七十大寿?”
钱名贵是卢龙县县令,但也是青山镇人士,听闻赵胤问起,他愣了愣,一脸尬态。 “劳烦将军挂念,确有此事。寿宴是青山镇案子发生之前就定下了。如今发生这等大案,本不该再办,可老父年事已高,身子也愈发不利索,身为人子,自当尽孝。再一想,横竖案子已是如此,今日有力为父亲祝寿不祝,来日……若下官受此案牵连,怕只能徒留遗憾了。”
赵胤嘴角微牵:“钱大人可谓至孝。”
这时,两名捕快把尸体抬了出来。 钱大人朝赵胤拱了拱手,和郑仵作过去安排。 时雍赶紧转头,脑袋低垂在赵胤肩上,用低得只有他听到的声音道:“他的血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