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柳剑芯瞥去一眼,待看清来人,冷漠眼眸之中,流露浅淡嫌弃与厌恶之色,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豪饮着酒。 只见来人是个少年,约莫十七,身形偏瘦,五官分明,墨发高束,明亮眼眸。虽算不上多俊秀,但英气十足,一身黑色劲装,更衬得他气宇轩昂。 少年走入院中,径直走到柳剑芯身侧石椅端坐起来,温柔地笑看着她,大致地打量一番。 只见柳剑芯身着白色劲装,发鬓流苏,虽然容貌极美,可她坐姿随意,喝酒动作之洒脱,又为粗鲁,半分没有女子家的端庄优雅。 少年莞尔一笑,柔声打趣道:“你呀,怎么还跟个男人似的?”
柳剑芯瞪了少年一眼,拿起手中酒瓶端详,怪嗔道:“怎么?认识了十年都不曾对我有过指点,如今才去菀州城三个月,就嫌我男人了?你这是遇上了哪家端庄得体的女子,现已是瞧不上我这莽夫做派了。”
听到这话,少年惶恐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知道的,我从未嫌弃过你,我,我只是,我……”怕柳剑芯误会自己,他急忙想着解释,可自己在她这儿,却偏偏就变得不善言辞。 柳剑芯勾唇一笑,“我知道,逗逗你罢了。”
少年顿松口气,眼神幽怨地看着她。 二人寂静无言,楠月萧扫看着幽静院子,感慨道:“果然,还是在你这呆着最为舒心啊!再过不久,这桃花也应要开了吧。”
柳剑芯这院子与阁中众人院子不同。厉云阁内百来间院子,除了阁主贺卯江住处奢侈华贵,别院众多之外,其他皆是汉白玉石地面,精雅房屋一间,唯有不同之处,也就是每个院中所种树木各有各异罢了。可柳剑芯却不喜那荒凉样式,于是自己动手修改起来,这院中至一草一木,皆是由她亲手建造而来。 不想与他多言,柳剑芯左手立在石桌,托着脑袋,闭目养神,慵懒说道:“楠月萧,你找我何事?”
名楠月萧的少年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柳剑芯动也未动,眼也未抬,“那看也看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你难道就不想与我说说话么?”
楠月萧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剑芯。 “不想!”
柳剑芯说得决断,没有犹豫,楠月萧心中顿时涌出失落之感,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般,苦闷难受。他无奈叹息,却是释然,毕竟这么些年,她的冷漠他已习惯,只是毕竟有所期待,她能如从前那般,与他亲近,倾心相待,可事与愿违,难免有些落寞。 “罢了!既然你不想说,那听我说便是。我在菀……” “困了,我去睡了。”
不等楠月萧说完一句,柳剑芯不耐烦的将手中酒瓶放到石桌之上,倏尔起身,便要走回茅屋。 “等等!”
楠月萧一声急呼,也倏然站起。 柳剑芯站住脚步,并未转身,伫立静待。 看着柳剑芯的背影,楠月萧眼中思绪万千,唯独忧伤占了大半。他缓缓开口,凄然道:“都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原谅你?”
柳剑芯冷冷一笑,昂然负手,语气极其不善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今日会是如此境地,究竟是因为何事吗?”
楠月萧眉头紧蹙,羞愧垂首,倍感沉重地吐出二字:“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做的?”
楠月萧紧握拳头,好似手指已嵌入了掌中一般,重得发白。柳剑芯所问的,他迟迟不答。 柳剑芯转过身,对着楠月萧,不屑笑道:“说不出口?那我换个意思问你,假若当初被扔去喂狼之人是你,视而不见之人是我,可你没死,我却又想求得你的原谅,那我且问问你,你可又会原谅?”
楠月萧拳头越攥越紧,似乎还有骨声咔咔作响。柳剑芯一字一句,就如锋芒尖刀,刺得他心痛不已,愧悔无地。他像泄气一般,松懈了手,一时有些麻木,明亮眸光,此刻也变得暗淡下来。 “不会。”
这一声很微弱,就像是在与他自己说的,可是再弱,柳剑芯也听得见了。她看着楠月萧那悲伤神情,微笑道:“师兄这答案,也是我想说的。不过我们毕竟是同门,平日还是需要互相照拂的,师兄你刚办事回来,定已是舟车劳顿,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可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楠月萧抬起头,看着柳剑芯灿烂笑容,说话客套,不禁又将头垂了下去,不去看她。那个虚假笑容,犹同荆棘,让他觉得十分刺目,无法接受。可是想想,他又有什么资格求她原谅? 那时柳剑芯十一岁,楠月萧十二岁,二人当时关系还是甚好,如同兄妹。但阁中严规,训练严酷,且又苛刻,柳剑芯能力不佳,资质极差,武功停滞不前。贺卯江大怒,吩咐护卫将她扔去喂狼,而这是阁中淘汰劣者的一种手段。楠月萧因顾忌贺卯江,虽有求情,却并未阻止。本以为她已殒命,可谁知她竟将狼给反杀,奄奄一息地活了下来。自那以后,她原本诺诺性情忽然大变,成了如今桀骜不驯、冷傲十足的性子。而楠月萧之所以不帮柳剑芯,全因贺卯江对他有救命之恩,恩重如山,他断不会违背贺卯江的意思,更不会背叛他。可日久生情,再言已有十年,他对柳剑芯的爱意也越发深沉,但当初的那件事,却成为了两人之间跨不过的鸿沟。 楠月萧苦涩一笑,有些无力道:“是啊,是有些累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玲珑小巧的青色瓷瓶,放到身旁石桌之上,对着柳剑芯又道:“这个是我从菀州城带来的,据说这个是当地最好的外伤疗药,我便给你带了一瓶,兴许以后你会用上。当然!我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
柳剑芯看着药瓶,若有所思,但随即走上前,一把拿过药瓶,对着楠月萧笑道一声:“谢了。”
便又走向茅屋,关上门扉,至始至终都未看他一眼。 楠月萧看着紧闭屋门,悲凉随之蔓延开来,孤寂之感侵袭全身。良久之后,他才悠悠转身,落寞走出院子。 黑云压压,覆盖白昼,滂沱大雨,如根根银针倾泻,雨啸万里,气势如虹。厉云阁中,高墙之内,空旷操场,大雨逐渐模糊了四周一切,唯见中央一六尺高的方形铁笼,坚如磐石,固定于此。 铁笼之中,一人两狼。十一岁的柳剑芯站在笼角,惊惧地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眸光犀利,带着嗜血之气的两头恶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恶狼逼近,她紧靠笼角,嘶声哭着,不知所措。此时心中除了恐惧,便还是恐惧。 突然,两头恶狼张开血盆大口,蓦地朝她扑了过来! “啊!”
一声惊叫,柳剑芯猛从床上坐起身,粗喘不已。惊魂未定,她惊慌寻看四周,但见自己身处茅屋,除有一抹淡淡月光,透过床尾窗户照入房内,剩下便是房中陈设依旧,夜阑人静。 原是噩梦…… 她定定神,扬长舒了口气,伸手擦去额上密密汗珠。她掀开被褥,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扉,出到院中仰望明月。 寥阔夜空,皎月朗朗,轻柔月芒将柳剑芯笼在其中,映射于眼,将她那原本有些空洞无神的双眸,变得炯炯异常,颇具灵气。 她就这般静静呆了许久,任由思绪四散,心绪翻涌,直到后半夜时,寒凉难忍,这才回了屋中,沉沉睡去。 时过一夜,翌日,和煦太阳光芒万丈,照耀四方。厉云阁上,于光辉倾撒,更显得其金碧辉煌。 咚咚咚!! 柳剑芯的院门传来一阵敲门声音。 “剑芯,你可起了?”
喊了一声,楠月萧见无人应答,便又敲喊:咚咚咚!! “剑芯?”
院内依旧毫无动静。 纳闷之余,楠月萧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公子,您别敲了,柳剑芯和离忠长老已经下山去了。”
楠月萧应声回头,见是阁中护卫,应是路过。 “下山?为何下山?去了哪里?”
楠月萧昨晚才回到阁中,所以并不知晓柳剑芯今日要下山一事。 护卫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只知道是阁主命令。”
楠月萧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多多少少猜到一二:“走多久了?”
“已走了有些时辰了,现如今,应该已经到山下了吧。”
楠月萧不再说话,越过护卫身侧,匆匆往廖云堂方向走去。 柳剑芯从未下过山,贺卯江也从未让她下过山,今日命她下山,想必定是去做委托任务。可她从未做过任务,性子又是乖张,与她一道去的离忠也是性子急躁,并非好惹。楠月萧不放心,怕到时二人会闹出事端,想着先去找贺卯江问清二人踪迹,自得跟着去才能行。 蛮雾山中,临近山脚,密林之下,浅淡痕迹的崎岖小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乘着马,悠悠走在下山路上。 “柳剑芯,你能不能快点!你这么墨迹,天黑了都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