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轻唤了一声：“妪？”

没人答她。陆安连忙向四处看去，四下济济一堂独不见妪的身影，连经常侍候她的几个小婢女也不见了！陆安紧紧抿着小嘴，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放下手里的糕，正准备起身找她们去。余光一扫，妪带着几个婢女出现在不远处。众仆见到陆安的身影，连忙向她走来，朝着陆安福了一礼便跪坐在陆安身后。陆安正想问众人干嘛去了，却见她们都白着张脸满脸的不忿！连一向老练的妪脸色也不大好。陆安向后挪了挪，小手轻轻抚上妪那有些苍老得发皱的手，看向众婢的那双纯澈的眸子里有着不安和担忧.......妪叹了口气，正准备张口，旁边一个压抑地抽泣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呜...若是..我们女郎也是个正经的嫡女....哪怕是正经庶女也好啊...呜我们怎地如此受人欺侮.....呜呜呜"妪捏紧了双手，低喝道：”住口！“众仆头低得更甚，可那压抑抽泣的声更甚！妪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含着泪花抿着小嘴的陆安，轻声安慰道：”女郎，无事。只是我们刚才见你在这用饭，便想去账房领了赏去，谁料.....哎，遇到些不善的人，听了些不甚好听的话。“说罢，又低下头去。又是半晌无话。”

妪，可饿了罢？“陆安将一块糕放到妪手心里，稚嫩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又转身，小心翼翼捧着几块糕点分给几个婢女。已是正午，小小的红色身影微微颤抖着，一颗颗汗水从煞白的小脸上坠落，那眼里的泪花反射的光甚是摄人。终是等到散宴，陆安连忙向外走去。依旧是来时那长长的小道木廊，陆安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陆安直觉得胸口闷得紧，眼睛也是涩的很!她想玉姬姨娘娘了，想墨叔了，她想玉姬姨娘娘香香的怀抱，想墨叔轻声哄她入睡。不知跑了多久，陆安喘着粗气，看见不远处熟悉的院落，听见传来的熟悉的琴音。陆安笑弯了双眼。正准备向院子走去，背后传来妪喘着气呼唤她的声音。陆安一愣，转身看见妪抚着自己的腰，正捶着胸口大口喘气。陆安连忙跑过去，歉意地扶着妪的手臂，小手想拍打妪的背，却因为不够高只能轻轻拍打着妪的腰背处。“女郎何时如此有力气了？早晨都不似这样啊。”

陆安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妪，你自己先回去罢。我去潇湘院同玉姬姨娘娘玩耍会便回去。”

妪捏着陆安小小的手，轻声道：“天色不早了，晚些天可黑了。女郎明日再去找玉姬玩耍可好？”

陆安低下头不语。“那老奴跟着女郎进去可好？晚些一起回咱们院子。女郎一个人，老奴实是不放心。”

闻言，陆安歪着头想了一会，讷讷说道："妪，玉姬姨娘娘不喜外人的。妪不用担忧，往日玉姬姨娘娘都派了蔷儿姐姐送我回去的。“妪皱着眉头，捏着陆安小手的手一松，叹息一声。“诶，罢了，老奴岁数大了，女郎亦认为老奴不如外人，护不住女郎了罢？”

说罢，欲转身走，却感觉衣袖被扯住。嘴角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妪，我...“妪看着犹豫难决的陆安，又重重叹了口气！“女郎，老奴便在潇湘院门口那处假山旁等你罢!一来，老奴实在是不放心女郎你啊，再说咱们院也不是缺人使唤，总叫蔷儿姑娘送难免不让外人说闲话。二来，老奴坐那假山石头上吹吹这风，也得歇息了。”

陆安看着妪那带着细细皱纹的脸上汗水淋漓。细想了会，便点头应了。扶着妪走到假山处坐着，笑着向妪挥手道别，转身向潇湘院跑去。潇湘院内，婆娑的大树下，身姿挺拔的妖冶男子一边弹奏着琴，一边含着笑痴痴看着面前女子翩跹而舞。女子美目如画，踩着夕阳散碎的光辉，一停一动，翩若游龙，皎若惊鸿！陆安踏进院内看到的便是这一幅珠联璧合的场景。她蹑手蹑脚挪到大树后，本来是心惊胆战生怕被那二人发现，谁料......那二人眼里就只有彼此，竟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陆安心里郁闷不已，不由暗暗腹诽了二人几句。她伸出小半脑袋想瞧瞧那二人，后领突然一紧！陆安瑟瑟地转过头——刚刚被她腹诽的妖冶男子，此刻正一手提着她，戏虐地瞅着她！陆安嘿嘿笑着，讷讷说道；“墨叔，怎的不继续弹琴呀？安儿可爱听墨叔的琴曲了呢！”

说罢，悄悄瞥了一下顾墨，见这妖冶男子没有反应，陆安小手小脚在空中扑腾了几下，一鼓作气竟直直扑到了顾墨怀里！顾墨显然是意料不及，竟连连后退好几步才停下！看着不停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小人儿，顾墨摇摇头甚是无奈地缩紧了抱着怀中人儿的手。"墨郎，来喝点茶罢。"玉姬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对父女，话语里也是满是欢乐。“安儿今日怎的这么粘人了？都已五岁大了，怎作婴孩样子？”

还在拱来拱去的陆安听到顾墨调戏的话语，不由一愣，想起今日用饭时发生的事，禁不住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就在顾墨怀里哭了起来！　　这一哭倒把顾墨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安慰，玉姬就连忙把怀里的人儿抱了过去。“叫你别逗她!如今可好，逗哭了去！”

玉姬一边轻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伸出玉手重重打在顾墨身上。“安儿莫哭哦，阿娘打你阿爹了，莫哭哦”平时对称呼噤若寒蝉的玉姬，此刻却‘口不择言’了。陆安仰着泪水涟涟的小脸，哭得断断续续地对玉姬说：“不.不是，莫怪墨叔。是今日”话音未落，急切的跑步声传来。“公子！公子！郎主急召你去前堂！”

来人是顾墨的心腹小厮竹儿。“何事？把话说清楚。”

顾墨皱起眉头。竹儿喘了好大一口气，方才稳住身形！只见他躬身作揖道；“郎主今日生辰宴请了好些大人贵客。其中还有一个是陆氏本族来的，叫什么陆皑，他说听说过公子的美名，钦慕公子久矣，对郎主指名道姓点了您去陪饮一杯酒。郎主允了，正令人四处找您。”

顾墨点了点头。此刻天已将黑，四下灰蒙蒙的，陆安看不清顾墨的脸，她只觉得这一瞬周围安静得厉害！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怀抱在颤动，陆安看向玉姬，却是顾盼生姿的美人此刻红了眼。顾墨不知何时已走近两人，骨节分明是手抚摸着玉姬白莹的脸庞，他深情地看着她，温声道：“莫要担心，我很快回来。我已在外头存了些银钱，此次过后，我找个日子便带着你与安儿离开这里，可好？”

说罢，不待玉姬言语，深深看了眼玉姬和陆安后，转身离去。玉姬哪里不知道他每次这样急急离开是去干嘛？她哪里不知道所谓‘陪饮一杯酒’是何意？世人收藏美人不就是供自己玩乐，适时拿出来给亲朋好友展现、消遣的么？她做了七八年家妓，早已心如死灰。是他，让她觉得这日子还有个盼头。是他，让她觉得这日子也可以过的这般快活!她好心痛，每当他被人叫走，每当他为护她，连骨子里的骄傲都不要的自甘主动勾引.....她真的好生心痛。可是她无法啊，在这门阀森严的时代，她与他一旦做了妓，就生死尽交予人手了!‘啪嗒。’‘啪嗒’......陆安感觉到脸上湿润，她不敢抬头看湿润来源。她觉得掉落在自己脸上的泪珠烫人得很！烫的她心里......有些疼。。。。。。。。见天黑尽了，玉姬想唤蔷儿送陆安回去，唤了好几声也不见人应。平时因着顾墨要过来的缘故，玉姬只留了蔷儿一个婢女在身边侍候。见无人应，玉姬便自己抱着陆安出去了。刚走到院口，便看见一个老妇人与一个清秀少女站在一块说着什么。那清秀少女着了一身麻布衣裳，身量窈窕偏高，可不正是蔷儿？玉姬正准备唤她，假山旁的二人却早一步发现了玉姬母女，赶忙跑过来福礼。见玉姬皱着眉头，蔷儿当下低头清脆道:“我见妪一直在假山那待着，便过去问她作什么？她说是来等九女郎一同回去的。我往日送女郎回去时也是见过妪的，见时候还早，便同妪多聊了会儿，岂料入了迷，竟不知时候已这么晚!请玉姬责罚。”

说罢，便径直跪了下来。蔷儿一直是个机灵伶俐的，几句话便把前因后果及其中厉害关系说明了。她说妪是陆安身边的人，是她见过的，这是告诉她妪不是心怀不轨之人。蔷儿是从玉姬入陆府便一直侍候在身边的婢女，很多事交她处理，她都处理得很好，玉姬很信任她。“玉姬姨娘娘，是我让妪在这里等我的。”

陆安很懂事的没在外人面前唤玉姬阿娘。玉姬点了点头，“罢了，起来吧。日后去哪提前向我报备一声”妪也是个老练的，向玉姬一福，和蔼地看着陆安又看向玉姬，缓声道；“既是等到了女郎，姬便将女郎交予我带回去罢，就不劳烦您和蔷儿姑娘多走些路了。”

陆安立马挣扎着从玉姬怀里下来，一边挥着手冲玉姬告别，一边跑到妪的身边拉起她的手蹦蹦跳跳向外走去。“玉姬姨娘娘，我同妪回去啦！”

玉姬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院落。娉婷袅娜的身影在黑暗中说不清的落寞。妪将陆安送回房后便招呼着众人为陆安洗漱更衣。差不多时，妪拿着镊子将蜡烛灯芯夹了夹。陆安看着忽明忽暗的妪的侧脸，昏黄的烛光下，妪的轮廓柔和了许多。陆安突然开口道：“不知墨叔怎样了？”

‘咚！’妪手里的镊子掉落在地。老妇人连忙蹲下来捡，一边呵呵笑道：“女郎放心罢。顾墨公子可是郎主心尖尖上的人儿，哪怕郎主真忍心，那陆氏本家的陆皑郎君，也是个温和、有惜玉之心的风流人物。”

起身见陆安疑惑地看着自己，心下不禁暗怪自己多嘴。上前扶着陆安躺下，为她捏好被脚，拍着她的胸口哄着她睡觉:“女郎安心睡罢，明日不就能见到顾墨公子了吗？”

“嗯...”累了一天的陆安轻嗯一声，在妪的安抚下沉沉睡去。听见细微的鼾声响起。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面前安睡得香甜的小人儿，良久，起皱的手慢慢捏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