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琉那道淡漠而薄凉的眼神便是在这一刻像一把刀刃割在她身上。范皊看见那把刀刃上的反光衬出许琉那张阴沉的面目有些好笑。她微微瞥了他一眼,视若无暏,那刃上的光便亮了几分,刀刃是无形的,即使它再锋利也不能将身旁站着的少女千刀万剐。许琉的性子是孤傲的,那处孤傲却是理所当然的,是得顾于他与生俱来拥有一个良好的知识分子家庭,和他从小学业上的优异,光这两点上他就有资本孤傲。许锦洪从小就教导他要谦逊与谨慎,要礼貌与博爱。一直以来他觉得在这几点上其实他做的还是挺不错的,即使以前有时候与他人发生小小的一些争执时,他能够很快抽身,以退为进的方法令他人对他的看法产生由衷的佩服,这一点上他是像极了许锦洪,许锦洪官场上的那套虚与委蛇圆滑老道他倒是深得其髓,直到日渐长大后的猛然惊醒,他开始对这种形为反感不已,甚至有一段时间他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父亲对他谆谆教诲时那种尾尾道来的模样恶心不已,那种感觉就像看见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你爱极了它把它买回家里后,拉开里面的拉链发现那些填充物全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里面有各种肮脏的污渍与虫卵。那时他经常借故身体不舒服或是课业繁重为由起身离去。从那时起许琉就开始放弃与别人的争执与辩论,那种辩论是无意义的,他不想去了解别人的思绪,而他的思绪别人又跟不上,他觉得自己很孤独,却不是身为独身子女的那种孤独,那种孤独更像是一种寻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找寻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一但遇见了一定会知道那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上次在李老师那里无意间听到从其中一间宿舍里面传来的一个争执的声音,那是一个放弃辩论的妥协,像极了那时的自己,那个声音说:或许是我浅薄的见识和生活环境的原因造成的,我只是觉得丽达身为谢廖沙的爱人,他和保尔的那段恋情存在背叛的意味,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如果这还是情有可原,那后来保尔与达雅的结合,则让我感觉里面有一丝悲哀的成份。她们讲的是名著,他想不到励志名著会让人生出善感的情绪,前面说的是伦理,后面说的又是平等,两者本身就是极易产生矛盾的。一瞬间,许琉似乎是寻找到了那个他一直想要寻找的东西,原来那就是思想,两颗碰撞的灵魂。所以当他看见她从房间出来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满天满地都有微风拂过她面颊的痕迹,而他是立在其中的另一杖鹅黄色的日头,从头到脚都被炙热碳烤着。他从一进门便注意到了她看见自己时憋红的脸颊,眼睛弯弯的,他以为里面是一汪将要溢出的湖水,待湖面平静之后,他发现里面其实是深潭,沉郁而深不见底。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等要看清她笑容里的意味时,很快她便敛去了笑意。当他和父亲在李老师的带领下漫步在校里时,很远他就看见了那一抹身影,她的个子不算很高,瘦小的,微陷的眼窝一度让他觉得她像一个逃难过来的难民。他走上前去,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稳,问她为什么笑。她仰着脸看他,眼中是一片疑惑,于是他只得再次开口解释地问她。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不算很白净的脸盆无辜地告诉他是因为她在想像他如果是和尚时会是什么样子。她说有观音痣的人与佛有缘,所以她把他想像成是一个秃顶和尚而不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他对她的想像有些生气,他说她胡扯,她便也很认真地承认,并且说他嫉恶如仇,他见她溜得快,也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嫉是谐音,被她悄悄摆了一道。他追上她时,她已经拐到了一条小道边正和一个小女孩在研究一只蜗牛。他没有再走前去,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她和小女孩的一频一笑,直到小女孩被自己的父亲带走时对她说所有的女孩都是单纯可爱的,包括当年的她。然后他看见了凝结在她眼中的泪滴。许琉心里有微微的动容,而这动容也仅仅是好奇。在学校,遇见过她很多次,而每一次她都对他视若无睹,沉默地从他身旁走过。许琉很清楚她并非不记得,只是装作不认识自己。与她所在的班级就隔着一堵墙,每次下课,他总是能够看见她独自一个人走在教室旁边清静的小道上,有时她会看见一朵花抿嘴轻笑,有时她又会望着一片云发呆发愣。这个年龄段的女生都喜欢成群结伴,她却像是一个意外。她似乎与生俱来便不需要朋友。有一次在她发呆发愣的时候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同样是那张干净的脸盘,同样无辜的眼神,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淡漠的三个字:“没什么。”
许琉的目光转移到了她手上,那里有一本席幕容诗集被她紧紧地抱在手里,许琉失笑:“你喜欢看朦胧诗?”
。范皊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你这什么意思?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见她微微蹙眉,许琉将她手中的书夺了过来,从头至尾略至翻了一遍,其中的一页有一处折角,他停了下来,看着上面的一首诗笑了。“你喜欢《狂风沙》?”
范皊疑惑地看着他,点点头。“我觉得《抉择》不错。”
范皊只是一直疑惑地看向他,然后小声说:“你这是在和我讨论诗歌吗?”
“你觉得呢?”
范皊摇头:“不像。”
许琉尽量用调皮而促狭的音调笑道:“看起来确实不像,但事实上我确实是在和你讨论诗歌啊。”
“你有何高见?”
她问他。“并无任何高见。”
他回答道:“只是觉得看多了这类诗歌并无多大益处,除非你想当文青。”
说罢便将书还回给她。许琉背过身时唇角轻抿,这类现代诗太过于意像化与象征化,就像是披上了一块朦胧的纱布,容易将事物太过于美好化,更多的时候这种朦胧感会令他觉得那就像是一块遮羞布,北岛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纵然他想当那第一千零一位挑战者,但是他忘了卑鄙既然是通行证自然是能够顺利通行,而高尚者必定得死在半途中。在家里的那一方小小的红砖围墙里面,他看多了那些有求于父的人,他们大都是西装革履,外表光鲜靓丽,举止文明得体,就连说出的话也雅俗不凡,而往往他们都是被两手沉甸甸的礼盒压弯了腰,打着哈哈他面前说的也都是漂亮可人的话,可在他看来他们脸上写满了谄媚之外便再也看不出什么。父亲常批评他说看人不能光看表面,每个人都有他相对应的位置,尤其是做为领导人,在用人之时,更是需要将他们放摆正在相对应的位置上,所谓里外里外,既要打点好里子,也要光鲜好面子。这是他父亲的为官之道,更是他的处事风格。虽然他对此很不以为然,但阳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面都是波涛汹涌的道理他还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