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却一身政事的宁玥,寻常的釵裙好似良家女郎,叫人忽然想到,这个搬弄朝廷风云的政治家也不过是个花信之期的女郎。却叫一朝的老臣束手无策,眼看她崛起。“褪去一身珠光,好似从新认识一般,放权后的大长公主却无外人传的那般黯然。”
孟女道。宁玥箕踞而坐,无半分皇家拘俗,扬着流光杯“及笄之年,父皇抱恙,封我以抚宁,意为抚我宁氏社稷,初入政道,于父侧初闻,二九年华,父皇驾崩,兄不嫌愚,与之浅谈社稷,后,皇兄天不假年,随父而去,舍下孤儿寡嫂,花信之年,委以重任,担摄政之责,扶我飘摇之社稷,自此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官场沉浮数载,如今走出樊笼,难得偷闲,何来黯淡。”
“敌寇来袭,只怕眼下闲适也是云烟”宁玥弯眸“这些留给所谓的男子大丈夫去设法,与我区区一女子,何干?”百越势如破竹,冲过重重关卡,剑指皇城,所到之处民不聊生,人心惶惶。高堂之上的群臣争论几日也未拿出决策。“为何?哼,雍帝在位后数年,朝堂便起轻武之风,且看朝堂,好些个文官曾不是个武状元?如今,战场之上几人堪用,文官治军,不以刀剑,以诗书去劝敌寇退去?数年沉珂,冗兵,冗官,冗费,此战艰难。”
“当年,御书尚为将军,一剑破苍穹,重披战甲,定可御敌。”
孟女将猩红灌溉至皑皑白骨之上。“哼”宁玥冷哼,面上无半点曾有旧情的模样,眉目流转,看着棺椁里的白骨道“现在的他,剩下的只有那身皮,拎不起那龙吟剑。”
众臣上书,请常云晟重披盔甲,上阵杀敌,一向万事机警的常尚书常泽蔺却表现的过于沉默,身处议事中央的常云晟手执芴板,低垂着头。仿佛置身事外,何见当年常胜将军'铮铮铁骨。“如何”稚嫩的帝王问道。小黄门上前战战兢兢:“陛下,大长公主避而不见,传话道"朝堂之上,自有帝王贤臣为社稷肝脑,公主一介女流,不可玷污政事,空招上天降罚"”上位的帝王塌下肩来,离了姑母的扶持,还未真正体会到皇权的好处,便受任于危难,面对大厦倾颓,束手无策。黄毛小子故作老成“准奏,封常云晟为将军,择日出征。”
“陛下”常尚书还未说完,常云晟便打断他,上前跪拜“臣,领旨。”
浩浩荡荡的人群夹道欢送,乌泱泱一片。一身戎装的常云晟褪去文官的腐儒,几分英气在这数年来的沉寂中打磨的未剩多少,初初在大长公主的脸上见到几分柔情。长亭是处送别的好去处,看着戎装而来的常云晟,宁玥道:“闻御书今日出征,本宫特来送别,浊酒一杯,且送君”一杯浊酒向土壤撒下,敬的是他,但饮的是亡者。“公主。”
常云晟蹙眉。“怎的?”常云晟上前一步“臣今日处境,拜公主所赐,公主何必再来寻欢?”“哈?哈哈”宁玥不可置信的笑,好似有什么可笑的事,手抵在他喉颈处按压,漫不经心的贴在他耳侧:“不过咎由自取,曾有他为你冲锋,加官进爵,好不风光,如今,有谁来保你荣光?”“你”常云晟怒不可遏的推开他,却见三两侍卫出现立于她身前,寒光四射。“此去,山高路远,抚宁在此等候佳音。”
是生,还是死却都不一定。曾经的常胜将军,如今似生锈的刀剑,于战场上频频失利,才燃起来的军心一下消沉,百姓们看着头顶的乌云,似乎也看见了自己灭亡的前景,大周正在走向灭亡,曾经的常胜将军也阻止不了百越的铁蹄。这是宫中第十道传召,同以往的一样,抚宁长公主身体抱恙,不曾应旨。曾经口若悬河的朝臣,线下却鸦雀无声。往日地宫中陈列的白骨,只一日的功夫便不见了,只剩颗头颅因大长公主一时兴起的把玩而留了下来,只差最后一步便可重塑的血肉恐要功亏一篑。三日内不找到,一切都没用了。孟女未着急,因为大长公主宁玥也是泰然处之。“公主不急?”“孟君不急?”两人相视一笑,不言而喻。三日后,百越突破屏障,大举进入皇城,肆意烧杀。庄严的皇宫,此刻却是乱作一团,各自奔走。“姑母,还请您不计前嫌,救救倾颓大厦。”
黄袍帝王,此刻何等卑微,他仰着头,眼角落着泪,此刻显露出孩童该有的纯真。叫宁玥回想起当初襁褓中对她憨笑的小侄儿,那时他还没有此刻的叫人厌烦,钻营,但恻隐之心也只是一时,回过神来,宁玥皱眉,他在消耗他们所剩无几的姑侄情义,故作纯真。宁玥慈爱一笑,手帕在他小脸上划过,泪还带着热气“舟儿,帝王之道你学的不错,但不该用在姑母身上,现在,姑母,很生气。”
“姑母”刚还六神无主惶恐的君王,此刻却无比的冷静狠辣,不符年纪的满脸算计,初具帝王本性“要怎样,您才能出手”“不错”宁玥满意点头,起身离开他的面容,拉开距离,骤然的离去就好似这些年他们间的关系,初定天下事小儿对她依恋,那短短的时光里他们间也存在过真正的亲情,而之后,他们渐行渐远,皇权做刀,割裂了他们本就单薄的亲缘,剩下的只有龙椅上的君王,朝堂下的抚宁长公主,一君一臣。看着堂下鸦雀无声的群臣,好生的畅快,宁玥手轻扶着代表无上权威的五爪金龙椅,漫不经心“本宫从未想过要坐上去,但众卿家太过热衷于推本宫走向此道,既如此,本宫便顺势而为,皇帝,你觉得如何?”“不可,此乃大逆不道”看看,生死面前,这些个文官又开始论起大道了,当真是愚蠢,看不见背后的横尸遍野,还在大放厥词。“陛下,不可,大长公主与百越谋逆,今日之祸全是抚宁算计,不可中计”宁玥新奇的回头,那站起来咄咄不休的是常家子弟,那跪着的常泽蔺手捧着所谓的证据,很是得意的看着她。祸乱起于内,外忧为祸,其内为权而乱斗猜忌,是国灭之前兆。宁玥气笑了,这是自取灭亡,要拉着她同这国家一同灭亡。转瞬片刻,声音便被镇压,帝王也看清形式,无论抚宁是否谋逆,如今他们都是鱼肉,只能任由人宰割,他站起来,接过小黄门的托盘,捏着笔书写作为帝王,最后的诏书。待印章落下,抚宁的廷尉也来了,手握带血长剑,目若无人的上殿,朝着所侍奉的主子,而非帝王遥遥一拜:“殿下,百越贼寇已一一拿下,请殿下示下。”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反对的朝臣这下真安静了。宁玥转身,落座龙椅,手抚在手柄处,即使一身常服,却也霸气尽显。廷尉再拜,声音响彻云霄“恭祝吾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硬的骨头此刻也不得不暂时臣服,一切都已尘埃落地,群臣附和。眼前小皇帝眼里的不甘,他以为藏的很好,却是一览无余。宁玥挑起他的下巴,很是怜爱,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舟儿,你眼里的焰火快烧到姑母了”片刻的惊慌,小皇帝垂下眸,有些急切“姑母看错了,侄儿没有,侄儿心甘情愿,”“姑母信你,姑母的好侄儿。”
宁玥将他托起,一旁的小黄门又拿出一道新帝圣旨,宁玥盖章“你我姑侄情深,你虽退位,姑母也不舍你外出,朕这便下诏,封你为安乐王,依旧居于皇庭,你我姑侄二人为伴,可好。”
宁舟捏拳,咬着牙仰着笑这便是叫他有名无实,表面封赏,实为圈禁“一切都听姑母的。”
皇权在一场腥风血雨中悄然更迭,反对的声音来不及发出,战后的民生亟待恢复,百废待兴中皇座之人是谁却没有给百姓带去福泽来的重要。大周第一位女帝悄然上位。典狱中,高高在上的尚书一家整整齐齐的坐在铁栏中。这是继蒋氏一族抄家后的,又一家族的败落。“妖女,老夫便是死了,也要来找你索命。”
“尚书大人,死到临头,还是不忘一生铁骨”新皇立于前道“朕很好奇,你为何如此痛恨朕。”
“你,你,你毒害雍帝,当真以为天下无人知晓?”常泽蔺目眦尽裂。宁玥没有反驳,身后跟随的人也并未感到惊讶,全低着头等待着君王的吩咐。她只轻轻一笑:“知晓又如何?”“雍帝乃是你的亲父,弑父之举乃天下之大不韪,你凭何坐稳皇位。”
看着眼前不忘前主的忠臣,宁玥讥讽一笑,起身上前,那两根栅栏夹住的头颅眼里满是愤懑。“大人记得雍帝,那可否记得嘉禾太子,他的死是何所为?”宁玥眼中带恨,盘着指尖的扳指,眼神幽幽“雍帝不顾手足之亲,构陷兄长,赶尽杀绝,此,乃真正的大不逆,得位不正,而朕”凤眸流转,她收起笑,“不过是,替父报仇,诛杀奸佞,扶正朝纲罢了。”
“你,你,你,你是”宁玥莞尔一笑“嘉禾太子之遗珠,商妤之名,想来尚书不会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