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易一身短褐打扮,斑白的头发就像是野草一样飞舞着,曾几何时他也是一身锦袍。 如今的他已过知命之年,这辈子荣华富贵享受过,筚路蓝缕的日子也曾经历过。 如今这个年岁即使下一刻就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可是他难过的是自己的长子,次子还有甚至未及弱冠之年的孙儿都和他过着一样的日子。 他年轻之时因为家中父亲偏袒长子一家,所以便一个人逃到了西夏,凭借着自己的双手也闯下了偌大的家业。 奈何如今西夏内战频发,甚至如他们这种在夏地的汉人也被拉入了军中,若是有军事他们就是最前列的死士,如果没有他们就是做着最苦最累的傜役活。 而他的身边如今只有次子在自己身边,而长孙与长子却不在身边。 不知被那些人带往了何处,他们生死未卜不过却没有使得他过于忧心,因为他们如今也不过是在数着自己生命的倒数。 唯一担忧的就是家中的老妻和女眷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被抓走后,年轻貌美的二房女眷就被西夏士卒给抓走了。 当夜就不堪受辱而死,而长房因为不在家中躲过了一难,不过每日也躲在家中唯恐被人瞧见。 “爹,我们何时才能回的去啊!”
他们好不容易在搬完砖石在允许的时间里坐在杂草地上歇息,次子好读书原本还想着能够入得了西夏王庭重用。 可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泡影,因为西夏人如今没有独立的文字,所以在西夏读书看的也是汉籍。 如今莫要说能够进入王庭,能够好好活着都是一件难事。 “哈哈,你如此天真,到了这里来就是在阎王爷那里签字画押了!”
说话的是面黄肌瘦的老人,袒露着那能见骨头的轮廓的胸膛,笑吟吟的时候露出了那并不整齐的牙齿。 其他人也是纷纷笑着,可能是苦中取乐难得的寻到了一个笑料。 他们虽然同样身处这种境地,但是不会抱团取暖的,因为他们都是一群普通人,对于自己未来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葛重文听见那些人的笑声也不敢去反驳,平日里若是还尚在银州城的时候,可是风光无限的很。 可如今就因为不是西夏人就被抓到了军营之中,他恨恨的说道:“爹,我们如果不是汉人那我们的财富就能够保得住,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来!”
而葛易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淡淡道:“不是因为我们的身份,那些西夏人也有葬身在战场之上的,最为根源的是弱小!”
“若是论身份如今的大宋实力胜过西夏,宋人的身份应该比起我们要更加高贵一些!”
在他的心里也在幻想着大宋会看在他曾经帮助过的情分上,能够在他们一家身处这种境地之时施以援手。 不过这也不过是一种奢望罢了,如今大宋陈兵在西夏境外,又怎么会为了他而分出精力。 葛重文什么也没有说不过表情依旧是有些愤愤不平,对于父亲的话并不认同。 他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苦难生活,自然会怨天怨地,将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怪罪到自己的身份上。 这也是后世许多人的心理,一些在国外的国人即使本国实力不同往昔,他也会将自己身上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怪罪到自己身份上。 而葛重文同样也是,他愤恨的不过是来自身上的这身汉人血脉,而并不恨那些西夏贵族。 他只是愤恨自己不能成为那些人而已,胆小怯弱却敏感自大。 仁多西山乃是一名西夏将领,统领着这支贺兰山脚下的这支军队,此刻充入军中的一些奴隶为他们搭好了营寨。 此刻营寨中架起了篝火,他今日有一位尊贵的客人到来,对方的身份是横山以北的宋人。 两边的士卒站成了两排,而此番前来的正是市夷司中的人,他头戴毡帽身着紫色锦袍,俨然做了简单的伪装。 仁多西山身为这支军中的主将,丝毫没有任何的架子选择了亲自出门迎接。 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笑吟吟的抱住,说道:“我的朋友你终于来了,有酒有肉!”
市夷司的人都是以行商作为伪装,不过对于这些西夏将士而言,只要能够遇见宋人都能够大赚一笔,他们都是一群财神爷。 所以这些宋人“行商”在西夏卫幕氏统辖的地带可以说畅通无阻,仁多西山都等了不知多久了。 与宋人交易可都是单方面的,他们没有办法去找到宋人行商。 他身为前线的将领,如果能够换上优良的甲胄和兵器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会更大,如今后线支援的不都是多少年前的旧家伙了。 所以在见到宋人行商怎么会不激动呢?市夷司有许多人都是暗探出身,不过如今却都是满面油光。 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富商,何必年扮起富商也是有模有样,与西夏将领把臂同欢。 军中的将领在经历了一圈觥筹交错后,仁多西山也是说出来了自己目的:“朋友,实不相瞒如今我军中正缺少一批甲胄和兵器,我们有粮食和良驹都可以进行交易!”
何必年毫不顾忌颜面吃着肉喝着酒,听到仁多西山的话先是嘴角上扬,紧接着就是微微蹙眉。 说道:“将军啊,你知道如今朝廷查的严,交易这等违禁品可是死罪,若是一些粮食和衣帛我倒是可以施以援手!”
听到对方的话仁多西山,也是在心中抱怨自己即将就要和拓跋氏与野利氏交战,那等衣服自己不缺,粮食也从小民身上剥削的足够。 “不过……” 紧接着便听见对方话锋一转,仁多西山见有回旋的余地。 也是立刻应答道:“只要朋友有任何要求,凡是在下能够做到的,我都竭力去做!”
于是何必年就开始诉苦了,说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瞒了,我的一位叔伯当年因为一时冲动来到了西夏,如今国内战事频发我便托人打探消息,毕竟是同宗同族,我也担忧他们的安全!”
“我听闻他们一家被抓到了军中,如果将军愿意放过他们,我愿意冒着被朝廷定罪的风险,也要帮助将军!”
仁多西山大笑道:“既然是朋友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包在我的身上!”
他自然知道这想来是这个宋人胡诌的故事,不过如今的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能够活下来。 只有自己的亲军能够买到优良的甲胄,那么即使败了逃跑时生存的几率也会更大一些。 至于那群奴隶营中多几人少几人又怎么会在乎呢? 每日都会有奴隶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因意外而死,他们的人命比起蚂蚁都要低贱。 说着就有人带着何必年身边的小厮赶去了奴隶营中,月照天阔的平原草地上,这些奴隶只能睡在杂草之上。 甚至连一个帐篷都没有,他们做了一整天给营中的所有人造好营寨,却又要同狗一样的活着。 看守的士卒打开了门,这些人原本还在笑吟吟的说笑,突然都蜷缩起了身子。 平日里如此都是要赶工或者需要死士之时,所以唯恐被选中而死亡。 只见一个士卒喊道:“谁是葛易?”
葛易一脸的茫然,平日里都是随机拉人出去,可士卒又怎么会呼唤他的名字。 不过没有多久,他还是举手站起身说道:“我是葛易!”
身边的次子葛重文,说道:“爹爹,危险不要……” 话没有说完葛易就已经起身了,儒家的教化告诉他孝道的他此刻也应该站起身,同父亲一样去受死。 可是他害怕死亡,即使明知道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迟早也会有那么一天,心中的畏惧使得他依旧避开了西夏士卒的目光。 还是那名小厮出声说:“葛易乃是我家主人的族人,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赎他离开的!”
这个时候装死的葛重文立刻起身,说道:“我也是……” 说着一同走了出去,有人想要上前拉住那小厮的裤脚。 “大老爷啊,求求你也将我们带出去吧!”
可是那名小厮只是狠狠的挣脱开来,如果不是葛易有过帮助他们有命在身,绝对不会前来营救的,更加不会产生怜悯心。 他们游离在生死边缘,又怎么会有那种多余的怜悯呢? 而见到宋人甩开了这些奴隶,那些西夏士卒对于这些人的手段可就更加的残忍了,手中的鞭子使劲的抽打在身上。 他可是知道这些宋人乃是将军的贵客,而且是过来为他们送军备的,那可是关乎着自己等人的性命啊! 那些倒地的那些人,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乃是汉人,他们觉得既然刚刚那二人能够出去,自己是不是也会有希望。 毕竟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求生欲望也是最为强烈的时候。 可是就这样他们刚刚还在嬉笑的对象,如今竟然就这么脱困了! 何必年在看见葛易从帐篷外走进来之时,也是激动的说道:“我能够救您出来可真是太好了,您当年离开族里这么多年了没有想到会有再见的这一日!”
葛易也是微微颔首微笑的说:“有劳你没有忘记我这身老骨头!”
“您说哪里话,你我同族同源何必如此的见外!”
两人都是短褐旧衣身上有一股子臭味,显然是许久没有洗澡了,汗渍加上环境不佳气味当然不好闻。 可是何必年也是丝毫不在意,仁多西山想到自己即将到手的货物,都喜不自禁了。 “来人,给两位贵客备上吃食!”
葛重文哪里有平日里的斯文体面,他自从被抓为了奴隶就没有一日吃过饱饭,所以见到有肉自然就忍不住了,直接上手抓住就往嘴里送。 而葛易心里明白他所谓的族人,当年他曾经回去过,大哥一家继承了家业可是子孙无能,家道中落。 不可能会跨过横山,为了自己这个老骨头来救自己,只有大宋朝廷才有如此能力可以救的了自己。 他并不相信一个行商会有这样的本事,同时也在心中感叹当初自己的目光,商人都知道投资也知道奇货可居。 知道西夏式微,所以方才会在暗地里给大宋大开方便之门,便是为了子孙寻一条后路。 如今这条道路也救了自己,深夜外面的马车就在外面,马夫就是刚刚的那名小厮。 等到来到了一处安全的地界后,那小厮指着一群衣着打扮很特殊的一群人说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他们会安全将你们带到大宋境内!”
葛易在表达了感谢后,有些急迫的问道:“官人,能否施以援手再救一救我的家人亲眷!”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得寸进尺,可是毕竟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怎么能够做到亲人生死视若无睹。 当初没有期待那是因为以为自己乃是必死的局面,那小厮说道:“你家中的亲眷已经大多已经在宋地了……” 一旁有些怯弱的葛重文抓住了关键之处,说道:“你们还有谁没有救回来!”
他这是俨然将这些人真的视作了在宋地的族人,而他也理所当然的将面前小厮视作了仆人。 葛易呵斥道:“混账,你还不向官人道歉!”
葛重文有些不甘愿的说道:“爹,他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
他浑然不知道葛易这不是训斥他而是救他,果然对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阴冷了起来。 他负责将这些人活着带回来,可没有叮嘱过其他的事情。 直接抽出了手中的刀,一刀劈砍在刚刚那只手所指的那根拇指,顿时鲜血淋漓的模样。 紧接着收刀入鞘:“放心,除去你家二房的媳妇不在,其余人都已经被安全的送到了宋地了,你对于我大宋的相助,朝廷自然不会忘了!”
葛易逢迎的笑着说:“小的本就是宋人,这都是分内之事!”
既然长子和长孙都好好活着,家中不过是二房的媳妇不在而已,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至于次子的愚蠢,他也是觉得他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