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陈廉乃是值得信任的亲信,可还是下意识的差点出手。 而背对着众人的陈廉对此却是浑然不知,在情绪发泄后也知道自己的不妥松开了手。 他的中衣因为几下鞭笞还未曾出现伤口,只是中衣成了布絮。 他哭着说道:“他们挟持了我的家人,我没有选择,头儿看着我跟随你这么久的份上就饶了我吧!”
杨秉坐在那里蹙了蹙眉头,该是有多么愚钝才会觉得犯下如此重罪,还想希冀着脱罪。 若是真的是一个忠义的人,为了家人摆出一幅铮铮铁骨他尚能高看一眼,如今看来却是不过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可惜的是这个人基本只是单线联系,对于鬼樊楼的消息也是知之甚少,所透露的信息比起被抓的富商金同津交代的更少。 所以主要的突破口还是得放在那名与皇城司细作对接的人身上,等人将枷锁上的人解下之时身上也已经没有了一处好肉,遍身血污。 陈廉来到了杨秉的跟前,笑着说道:“这些人都是一些粗汉,若是杨待制觉得不适可以换一处地方,这是交代的供词!”
杨秉推脱了陈廉的好意,紧接着说道:“我无需看这些,我就在这里他交代的所有事情我都记了下来!”
陈廉露出诧异,还是继续道:“这记下来难免会有遗漏,还请杨待制看完供词再做定夺!”
而这个时候在身旁的顾千帆,端起茶盏微微品了一下茶茗缓缓开口道:“陈廉杨待制此言并非托大,他有过目成诵的本事,的确不需要这些纸面上的供词!”
陈廉听到这话,立刻涎着脸笑道:“不然怎么说杨待制能够考取这状元郎呢,这等本事可真是实属罕见!”
陈廉向来就是一个没脸没皮的形象示人,伏低做小这种事情也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当然也是要分人的。 只有关系亲近和受他尊重的人面前他方才如此,杨秉过目成诵的本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一段时间里顾千帆曾对杨秉有过密切详查,所以也算是知之甚深。 当初追查夜宴图之时,顾千帆就是那时对着杨秉紧盯着不放。 刚刚陈廉规劝杨秉暂避幕后绝对不是嘲弄的话,刚刚被审问的皇城司的叛徒,因为嘴巴不严,所以只是几鞭子就招供了。 而真正等到鬼樊楼的接头人被押解到了刑架上,因为闭口不言所面对的刑具也愈发多样化,也让观者能够引起生理上的不适。 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吃下这里准备的这些小吃,要么就是心理素质强大,或者就是早已经适应了一切。 被抓的接应之人和那皇城司的叛徒不同,他的面相就是那种极易被忽略的存在,此刻的他面对一轮又一轮的刑罚都是一言不发。 甚至那深入骨髓的疼痛都不叫喊出来,而是咧嘴笑着看向高阶上顾千帆和杨秉的身影,他的口中满是血沫,看起来十分阴冷瘆人。 “要想从我的口中得到半点消息,可没有那么容易,这点疼痛可不能让我屈服!”
杨秉听到此言缓缓放下了茶盏,步履稳健的一步步走下台阶,顾千帆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这件案子名义上还是以杨秉为主他为辅。 来到了此人的面前,这些行刑之人都恭敬的行礼后退到了一旁。 有人在一旁提醒道:“相公,切莫凑的近了,以免歹人对你不轨!”
杨秉轻声说道:“他都被你们上了枷锁,即使有心也无力!”
他的语气很轻慢条斯理的,看得出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枷锁上被束缚的男子,看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儒雅随和且有书生气的官员向自己走了过来。 能够在皇城司的司狱之中,而且端坐在高位定然不会是普通人,唯有朝廷指派的官员方才能够有这样的地位。 于是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变得紧绷,对于面前被束缚住的男子这幅作态他心里了解,沉默不语,装疯卖傻亦或是故作凶恶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局促和不安。 他脸上盯着一个明晃晃的烙印疤痕,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杨秉嗤笑了一声:“朝廷可真是昏庸无道,竟然指派了一个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人来查我们的底细,未免太过天真了吧!”
杨秉听了也并不恼怒,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你想要激怒我,这句话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听到这话,被枷锁束缚住的男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一脸凶悍之色喊着:“你就是一个年轻小白脸,年纪轻轻就居高位定然是爬上了那妖妇的凤床上!”
周边人听到他的辱骂声都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只要一声命下这人就会立刻人头落地。 他之所以如此想要激怒对方,那是因为他看到了对方那一双幽深如看不清深潭的眼睛,心里也升腾起了强烈的不安。 而就在此刻,正在叫嚣的犯人听见面前的年轻人缓缓道:“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
此刻在杨秉身边的陈廉一脸的诧异,看向身后的顾千帆说道:“顾头儿,这……” 他以为杨秉是被面前的人激怒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会下这样的命令,而顾千帆却哈哈笑了起来。 陈廉见到这个笑容竟然不禁有些不寒而栗起来,身上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不等其他人动手便有人出来,手中拿着的是黑布蒙住了犯人的眼睛。 而囚犯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法,所以自然也是不做反抗。 他只觉得手腕处一阵疼痛传来,只是和他身上的疼痛相比,手腕上的痛楚有些微乎其微,他没有想到皇城司竟然会有如此仁慈的一面,给予了他如此轻松的死法。 他的耳畔传来了“嘀嗒”“嘀嗒”的声音,就像是自己血液滴在地上一样。 而陈廉目睹一切的他瞪大眼睛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刚刚划过歹徒手腕上的分明就是冰刀。 如今虽然并不是冬天,可想要整一点冰块倒不是一件难事,许多有钱人家都会有地窖存储着冰块。 所以夏日也会有一些解暑甜品,而囚犯身上的疼痛还有紧绷的神经都使得他忽略了手腕的冰凉。 杨秉之所以上前,那是他有意想让对方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失去了对周围事情的判断能力。 这也是心理战手段之一就像是在操控人心一样,这样无形之中陷入别人挖给你的陷阱里,如何不让人不寒而栗呢? 顾千帆从司狱之中出来,踱步走在外面面色凝重的说道:“杨秉,做你的对手真的不可掉以轻心,一点疏忽都不可有,可若是一味的谨慎提防却又容易陷入你的布局之中,心思之深远让我寒意顿生!”
这种忌惮之心并不是顾千帆并不将杨秉视为好友,而是人若是立在悬崖边上心里也会生出恐惧的。 杨秉面色不变神色坦然的继续走着,说着:“如今这时局,棋手和棋子的角色也是可以变换的!”
杨秉向来不是一个囿于方寸的人,他的内心已经被锤打的坚韧无比了,有人将他视作棋子,未来的他也能成为棋手操控棋局。 他要走的并不是一条简单易行的道路,所以唯有自己成了棋手方能一展心中谋划。 听到杨秉并未言明的话,顾千帆反倒是驻足在原地沉思,他看着已经踱步走在他前面的那个背影,觉得像是背负着什么可又看不明。 他喃喃道:“杨秉你可莫要忘了你当初的坚守!”
可以说杨秉算是成了他极力像成为而没能成为的人,所以这是他的一份寄托。 杨秉如何不明白一旦入局就只有棋子和棋手两个身份,是没人任何的选择! …… 如果说刑罚带来的疼痛只是肉体上的,可蒙住了眼睛,他的视线之中便是一片漆黑,耳畔甚至没有一点其他声响。 只有自己血液滴落的声音,这种折磨摧残的他的内心,总认为自己会在下一刻会死去,可又在不断的重复。 他本就是亡命之徒,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在无忧洞里他只需要效忠可以得到天下最为美好的一切。 他如此平庸却可以享受到如官家小姐一样高贵女子的侍奉,不会嫌弃他的出身和容貌,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活够了,无忧洞这样的人间仙境怎么能够被朝廷所发现,所以他决心即使是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可是这种折磨就像是钝刀割肉,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他每当有想要崩溃的时候,脑海之中都会想起与无忧洞的一切。 可是“嘀嗒”“嘀嗒”的声音,却使得他的内心再也维持不住内心架构的美梦一样的幻境。 一下一下的击碎了他内心的防线,他大喊着:“救救我,快救救我!”
这一刻他竟然升腾起了对生的渴望,听到没有人听见一样,他又继续大喊着:“救我,我说一切我都说!”
等到他的嗓子都变得沙哑之时,方才有人来到了他的跟前说道:“别叫唤了!”
随着耳畔没有那“嘀嗒”的声音传来,他竟然生出了如释重负之感。 他被蒙住了眼睛看不清外面的一切,只听见有人问道:“说吧!交代一下你们所谓的鬼樊楼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复刚刚的嚣张气焰:“我知晓的并不多,不过有一点你们称呼错了,鬼樊楼乃是外界的称呼而已,我们实质上应该叫做无忧洞,在无忧洞如我这样的孤魂野鬼还有许多,终年都是不见天日,我们会悄无声息的掳走一些女子,根据女子的身份和家世而定!”
于是他还继续说了一些紧要的事情,可是这些答案都并不是目前所需要的核心答案,都是一些外围的消息。 那人说完这一切后便昏厥了过去,这样的心理重负之下终究扛不住。 陈廉问询道:“此事是不是与那章御史家中的衙内也有关,是否将此事上报进宫中?”
当初章衙内之所以被关进了牢狱之中,也正是牵涉进了拐卖女子的案子里,且又牵扯出一个鬼樊楼,想要出狱自然也就变得遥遥无期。 杨秉摇了摇头,而顾千帆直接说道:“就凭这些口供就要定一个朝廷重臣的罪,岂不是荒谬!”
若是章衙内真的与无忧洞有关,那么章御史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若是禀报进了宫里刘娥也不会因此将章御史定罪。 这定然会引起朝中哗然,为了朝堂稳定即使是真的也需将无忧洞彻底瓦解之日方才能够动手。 陈廉颌首称是,说着笑着摸了摸头道:“杨待制你这个手段可真好用,没有想到仅仅是竹筒里的水就能让对方招供了!”
他们之前可是十八般刑具都用上了仍旧没有撬开对方的嘴巴,没有想到仅仅是竹筒里的水滴声就能让人在数个时辰就主动招供了。 杨秉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等待死亡更加恐惧的事情了!”
陈廉听到这话只是作思索状,他依旧不明白不过是水滴声如何能够让人感到惶恐不安。 ~ 在司狱的一处牢房之中,章衙内这些日子已经不再嘶喊着伸冤,搬出自己的家世震慑他人了,也不会嫌弃牢饭难吃了。 这打翻的牢饭,这狱卒是真不会给你再上一份了,被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什么都成了山珍海味了。 他早就已经与金同津分开关押了,金同津因为交代了许多的事情,所以所处的环境也是与他大不相同。 只有一地席草,躺在那里的他早就对出狱产生了一种悲观的想法,心里的后悔不知升腾了多少次了。 自己结识的好友,竟然是什么“鬼樊楼”的人。 可以说当初陈廉也算是有意捉弄于他,当初明明可以分开审问,却故意让他知晓实情,然后禀报到了宫里,宫里自然也不会放他出狱了。 如今的他蓬头垢面,没有了前些时日的翩翩公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