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杨秉也不是二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自然也是听说起的。 本该在大宋对于奇淫巧技一些机械制作方面并没有如此抵制,可如今近些时日甚嚣尘上自然少不了有心人在其中暗作手脚。 听到对方的话他倒是驻足了,既然说出来了那么自己执意离开反倒是让对方得了名声而自己多了争议,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这句话中的机心就是人对于器物的精巧。 而庖丁解牛也就是无他手熟尔了,后世一些人常常夸赞霓虹国人所谓的匠心就是如今的机心,却是不知道古人拥有所谓的巨匠精神的不知凡几。 所以会有人觉得若是创作出了这些机械就是束缚了人的机心,不愿让人沉溺于“不务正业”之中。 杨秉一袭青衫,那双眼神太具有压迫感过于锐利使得破坏了士大夫温文尔雅的气质,从外观上来看和这些士子没有甚区别,可是与之对视的士子却是神情极为紧张。 “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杨秉说完后,看着那白袍士子说道:“我说的可对?”
那士子讷讷的点了点头,有些紧张的道:“那杨相公,可是承认了学生所说的!”
杨秉道:“那郑注《礼记》开始,可是认为,奇技就是“奇异”的技能,淫巧就是“过度”的、违背常规的工巧。那么如今西北延州制作的利国利民的机械,可是与越过了界限?”
“尔等读书只是照本宣科,所谓奇技淫巧所指,只是供君主玩乐的玩具,不是用之于“便民卫国要政”的东西。所以我等常常只说公输般之机窆,而不说公输般之云梯!”
他如今这番话便是想要纠正一些士子的想法,而不是被朝中的一些有心人牵动整个士子的心,更加有利于官家推行更为广泛的文化。 “学而优则仕”仅仅言语上的支持,若是得不到实质上的帮助是无法促进手工业的发展,而不是视工巧之便为“奇技淫巧”,加以禁绝。 甚至需要制定对出色的科技发明的奖励制度,那么工匠们就有了研制技术与工具的动力。 一味批判过甚,那么当初大宋只会是停滞不前,听到杨秉的这番话也是让许多热血过头的士子们清醒了许多。 他们也开始认真的去思索这件事背后的对错,只有真正的推动风向改变方才有利于政令的下达这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要知道当初敬仰杨秉的那些读书人在提及时也会说是那绥德学宫违背了当初杨相公最初的意愿,从他们的内心也是和大多人一样的想法。 杨秉说完后便直接转身离开留下了怔怔不言的白袍书生留在原地,而其他人有许多自觉醒悟的读书人也是作揖行礼,没有了想要在门前拜见各位相公的心思。 而杨秉再迈出的步伐却是不再停滞,径直的随着管家走进了宅子里,这宰相的府邸可是壮阔太多,这吴家本就是仕宦之家,数代之下也不知积累了多少财富。 水榭长桥,环廊楼阁门房也在内院止步,走进正堂多数的宾客都已经悉数到齐,正堂屏风前坐着正是今日的主人家吴恕,大宋如今朝中的宰辅。 左右两侧都是厢房,堂中两边所站着的都是下人,在朝中历经如此之久吴恕比起初时回朝时更加为人圆滑。 若是当初的他可能会因为当初可能成为翁婿,因为爱女而对杨秉心生怨怼,可如今所想的都是从大局考虑。 官家之心身为中书大臣自然都能窥探一二,刚刚亲政就初露峥嵘而如今朝中大臣之中杨秉无疑就是官家最为信任的臣子。 在中书大臣的心里天子垂拱而治天下才是明君,而吴恕更是对道学有更深层次的研究,所重的也是黄老之学与官家的意念都是相违背的。 若是能够笼络杨秉也能规劝官家回头是岸,而杨秉其本人也明白此番虽然不是鸿门宴,可也并非好宴。 席间只有王素在其中其余皆是一些读书人,吴恕也并不是傻子,这青天白日里邀请朝中多数大臣在家中设私宴,那岂不是结党营私之举,只要他敢如此那么第二日弹劾他的折子就递到了官家的御案上了。 “见过吴相!”
他作揖拜过便于席中至于其他宾客也是微微颔首,即使是王素这般平日里在朝堂上与杨秉针锋相对的官员,见了面也未曾失礼,这就是所谓的士大夫的颜面。 “在座之中,王相公和杨相公可都是治经大家啊!尔等读书人以后入朝为官就莫要以为圣人的经义典籍可以搁置到一边了。”
这话说起来自然是意有所指的,听起来是夸赞王素和杨秉二人可是谁人不知道如今杨秉自从入朝为官后便少有作行文,在外界看来这也是一位治实务的大臣。 不过在座的这些士子,听到主座吴恕的这番话也是一副欣然受教的模样,能够参与到吴相的私宴,他们不仅仅是颇有才名的士子,而且多是出身名门。 无论是杨秉还是王素可以说在同时期都是一时无二,而杨秉更是升官进迁的速度让与他同榜进士的那批人抛在了身后。 虽然说这里的所有士子都敬仰他的才名有些夸张,可是却是在场的绝大多数读书人或许曾经都听说过那奉为天下第一疏《陈请民事疏》,还有在奸相萧钦言府中的那纵横家气质满满的《六国论》其中的一些为政之道让读来之人为之咋舌。 那诸多事情都加诸在一个人的身上,不得不让人为人感叹这样的人物即使千百年后史书上也是还对其润笔一番。 王素这个时候也是举起酒盏,笑着说道:“素来听闻杨侍郎的才名,如今诸多士子在前,何不题诗一首以此激励!”
在场的士子听闻此言,也是纷纷应和甚至那屏风前坐着的吴恕都将目光投向了一侧,毕竟这些年里的确未曾听到他的新作。 他在众人的期待声中并没有挥墨留下诗作,只是掸了掸衣袖道:“多年未曾作诗已然生疏了,今日面见诸生唯有一言以相告,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这句话也是当初他在考取功名前视为警醒之言,如今踏入官场依旧未曾有过一日忘却。 听到这话吴恕手中的箸(筷子)也在他此言说完后掉落在地上,他自然明白这番话的含义,待下人为他更换了新的,他语气也是颇为平淡的道:“杨侍郎,这官场之上需要的是和光同尘!”
质本洁来还洁去,这官场就是淤泥他做不到同流合污,他却是作揖道:“吴相教诲的是!”
而吴恕听到他的回答却是并没有作任何反应,席间的这些读书人也不知道个中的深意,王素则是暗含深意的笑着。 他自然明白若是杨秉真的觉得自己错了,便是会予以表态而不是应是,这官场之中没有直来直去的拉拢只有试探和将真实目的包藏在一层又一层的话语之中。 待宴会慢慢接近了尾声,杨秉也随之起身告别离开只留下王素和吴恕在这堂中。 “吴相,杨秉其人有大才可太过激进,当今官家也多受其蛊惑,您想要劝他回头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王素与当初相随在柯政和萧钦言的姿态却大不相同,那是因为如今的他与吴恕之间的关系就如当初的齐牧与柯政,两人并不是属于从属关系而是政治同盟。 吴恕抚须道:“哪怕有那一丝机会,老夫都是愿意去尝试的!”
即使到如今他对于杨秉的评价也不会有变此人有为相之才,若是能够规劝对方收起那些过于偏激的想法,循序渐进他也乐意让对方接他的位置。 杨秉上了马车心中也是在思量着今日宴席的诸事,他打开帘子回望吴府却是蓦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自是也有所有听闻,吴小娘子自愿为女冠修行,只是当年之事他也无可奈何。 可若是当初的杨秉当真与吴家结为了姻亲,也就相当于捆绑在了一起,他也做不到等到吴恕致仕再一展抱负。 ...... 资政殿中,此刻两府大臣都已经聚集在了这里,在左侧乃是中书的一应官员,以吴恕为居首其后的李谷用,王素等一应官员,以三人为首坐在椅子上,而右侧乃是马知节为首的枢密院一应官员坐在那里,杨秉也在其列。 今日中书,枢密院官员都聚集在这里,那是都在商议对于对西夏的对策方案,旁边有官员坐在那里一人一案坐在那里负责记录。 今日所有人的言语都会记录在册,所以都需要谨言慎行他们的话语也会成为旁人以后针对的话柄,他们所提出的意见将来在对西夏作战时成为疏漏和问题,都要对其负责任。 所有气氛也是格外压抑沉闷,年轻的官家坐在那里目光肃穆的看向两班大臣道:“如今西夏内乱已平,新王元昊竟然行悖逆之举敢妄自称帝!各位卿家,可有对策!”
这大宋年年都向辽国拨岁币为的不过是大国的体面,而如今的西夏竟然狂妄自大敢称帝那岂不是撕开了大宋这个所谓“大国”的面具。 中书这边有一位身着绯袍的大臣走了出来,他身形臃肿看起来是一位养尊处优之人了,起身说道:“官家,党项部落不过是一群蛮夷之人,唯利是图之辈何不施舍一些钱财然后派使臣予以训斥,定然对我大宋称臣纳贡!”
此话一出赵祯的脸上彻底阴沉了下来,这岂不是当年对着辽国用的同样的戏码,不过是用钱财买来了一个宗主国的颜面而已。 所谓的称臣纳贡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刚刚亲政的赵祯心中所想的是平边患收复失地,这样的话听起来自然是十分刺耳。 此人的话也是引得有人发出嗤笑,无论何朝何代都有主战和主和的派系之分,不过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他们的目的都是一个,那就是为了本国的利益。 主和也不过是觉得如今的局势不宜开战,所以这位中书的官员话语说出自然引得多数官员的鄙夷,即使是赵恒在位之时也不会承认。 可如今绝对不是开战的时机,对西北用兵可不是张口议定就能做到的,三司的审计那一关需得要过,自古都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三司负责朝廷的钱财支出。 而杨秉则是保持缄默并没有开口,这里有些人巴不得在盯着自己有疏漏,这个时候说话就是将话柄交给别人。 因为他了解西北的局势,也知道如今宋夏是打不起来,元昊虽然称帝平了内患正是声势最隆的时候,可这个时候对大宋开战会遇到层层掣肘。 如果说大宋的根有问题,那么西夏就是枝干太强,只有如宋辽两国一样彻底实现中央集权方才有资格与大宋扳手腕。 如今也不过是试探虚实若是大宋真的给予了岁币那自是最好的,那官员也是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退了下去,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冒首还是承担了极大的压力。 如今官家召集群臣就是资以军国大事,也有主战的大臣站出来道:“夏国竟然藐视我大宋威严,需得调遣兵马震慑其不臣之心!”
可这番话刚刚说出口,也是立刻受到了驳斥:“若是此时对党项出兵,此刻契丹对大宋发起兵事岂不是腹背受敌,那到时大宋该如何自处?”
如今西夏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方才有意的挑衅而大宋也只能无能狂怒,只能说如今的元昊比起其父是一个更为胆大心细之辈。 杨秉也觉得如今开战大宋并无益处,这大宋乃是中枢调派官员节制兵马,以文人为首而武人为爪牙。